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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73個國慶節來臨之際,中國國旗和香港特區區旗在維港兩岸高高懸掛,「熱烈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三周年」的巨幅廣告也在街頭隨處可見。
「喜慶、溫暖、熱烈,這才是給自己國家過生日時該有的樣子。」看著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著名香港史專家、香港嶺南大學香港與華南曆史研究部高級研究員劉蜀永教授特別感慨,「這樣的局面來之不易。」
今年81歲的劉蜀永從事香港史研究40年,在香港工作生活17年,對香港有著「不是故鄉,勝似故鄉」的獨特情感。「曾經有段時間,在香港,表達愛國似乎都得格外小心翼翼,但實際上曆史並不是這樣。」
從抗日到抗美援朝,從經濟特區建設到華東水災,香港素有深厚的愛國傳統曆史,回歸後,愛國心愈加濃厚,尤其是到了2008年,與祖國同呼吸共命運的情感也達到了一個高潮。「但當時開始有暗流湧動,一股激進的勢力企圖破壞香港社會秩序和安寧,反對派裏開始呈現年輕化、激進化趨勢。」
這種擔憂,讓劉蜀永更加堅定了修香港地方志的決心:「曆史教育能讓更多的香港人找到自己的根,這也是「愛國者治港」的思想基礎。」
香港史專家、香港嶺南大學香港與華南曆史研究部高級研究員、香港地方志中心事務顧問 劉蜀永教授
與香港結緣補研究空白
劉蜀永在香港嶺南大學的辦公室內,書架占去了近一半的面積。陳列在書架上的各類書籍,是他對香港曆史研究的不竭源泉之一。「我想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同時也能對社會有益。」
1982年,剛剛研究生畢業的劉蜀永進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工作。適逢中英談判開始,國內國際對香港的曆史都很感興趣。劉蜀永的老師餘繩武教授、劉存寬教授也認為應該把香港曆史梳理清楚,於是成立香港史課題組。就這樣,劉蜀永「踏」入了香港的「門」。
記者:香港回歸祖國前,內地關於香港史研究是一個怎樣的狀況?
劉蜀永:當時國內對香港史的了解其實還是比較有限。所以,我們研究所首先要解决史料問題。國務院批准動用3萬英鎊的外匯購買檔案。作為一個學術項目,這麼大的投資在當時是數一數二的,可見國家是很重視和支持對香港曆史的研究。我們用這筆錢購買一套編號為CO129的英國殖民地部有關香港的檔案作為研究資料,主要是港英政府和英國政府來往的一些重要文件等等。
記者:您發現了哪些比較珍貴的史料嗎?
劉蜀永:有的。例如關於英國在香港的殖民統治,我們在檔案中發現一些很生動的事例。比如說在香港犯下同樣的罪行,當時港英政府對英國人和華人的處罰差別就很大。我們在檔案中還看到,當時華人和英國人在監獄的夥食也有很大差別。
記者:之後取得了怎樣的研究成果?
劉蜀永:在大量中英文檔案的基礎上,我們先後出版了《十九世紀的香港》和《二十世紀的香港》兩本書。在香港回歸的過程中,這兩本書還是發揮了很大作用。當時很多人想了解香港曆史,主要是通過我們兩本書,很多重要的問題都可以在書中找到答案,填補了當時內地關於香港史研究的一個空白。
記者:除了曆史研究,您也做了很多香港史的推廣宣傳工作。
劉蜀永:我們在國內各大報紙都開設了專欄,介紹香港曆史的方方面面。印象最深刻的應該是1997年香港回归前,我參加了中央電視台國際頻道的72小時現場直播。作為一名曆史學者,希望能用自己的曆史知識來為社會服務,讓香港及內地市民在一個真實的曆史認知基礎上,對回歸的必然性有一個正確的理解。
1997年,劉蜀永教授參與央視香港回歸直播節目
記者:當時您在演播間心情如何?
劉蜀永:當我看到英國國旗降下,五星紅旗和香港特區區旗升起時,確實很激動。從曆史的角度來講,香港回歸是我國幾代人的夙願。最終我們不是通過戰爭手段,而是通過和平手段順利收回香港,確實是一件很不簡單的事情。
為什麼我們可以成功?一方面,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國家的經濟實力不斷增強,特別是改革开放以後,國家經濟發展得非常快。另一方面,中央對香港采取了正確的政策,提出了「一國兩制」的方針,得到了包括香港市民在內的廣大人民群眾的支持,所以香港才能順利回歸祖國的懷抱。作為一個曆史學者,以及這一重大曆史事件的見證人,我感到非常自豪。
為推動修志奔波數十載
「香港回歸前夕香港史研究曾是一門顯學」,劉蜀永說,香港回歸後,內地關於香港史的研究趨於平靜,但機緣巧合之下,他與地方志產生了聯系。
改革开放後,國家成立了中國地方志指導小組。由國務院委托中國社會科學院代管,負責統籌規劃、組織協調、督促指導全國地方志工作。
在劉蜀永看來,香港作為國際大都市,需要將珍貴的曆史資料保存下來。於是,他從1997年起,聯絡香港本地學者一起推動修志。2005年,在嶺南大學的邀請下,劉蜀永通過「輸入內地人才計劃」到該校研究香港史,協助推動地方志編修。
劉蜀永教授出席香港書展主題講座
記者:您到香港後,推動修志工作進展順利嗎?
劉蜀永:香港修志采取的是「政府支持,社會參與,學者主修」的模式。這種方式有一定的優勢,但困難就是缺少政府主導,沒有經費來源,需要我們自己去籌很大一筆錢。
最困難時,香港地方志辦公室只剩下三個人,我的助手都發不出工資。但我們始終沒有停止工作,不斷在政府及社會層面推廣地方志。期間,我們寫了40多本與編修地方志有關的書籍,積累了修志經驗。
記者:後來是怎樣取得突破性的進展?
劉蜀永:真正取得重大進展,應該是在2019年。在國家主席习近平的關心下,在特區政府的支持下,董建華先生創辦的團結香港基金接手地方志編修工作,成立了香港地方志中心,正式開展《香港志》的編修工作。
我們做的第一本書就是《香港志•總述·大事記》。書中記錄了遠古至2017年間,香港從自然到社會、從曆史到現狀的發展概況和六千多條大事,是首部以香港命名的地方志。
推曆史教育幫香港尋根
起初,劉蜀永推動修志的想法比較簡單,主要是從「存史」的角度出發,即保存香港史料。
2008年,香港社會各界參與國家事務的密度、深度和廣度到都達到了回歸以來的新高度。這一年,冰雪災害、汶川地震牽動著香港人的心,圓夢奧運、太空漫步的盛事也讓香港市民的愛國熱情掀起一浪接一浪的高潮。當年的一項民調顯示,超過六成的香港青年在奧運會後提升了身為中國人的自豪感。
也正是這一年,劉蜀永對修志的作用有了不同的看法。
《香港志·總述·大事記》
記者:您為什麼覺得2008年是一個「轉折點」?
劉蜀永:香港人國民身份認同在2008年上升到了新台階,但與此同時,某些西方國家將香港視為遏制中國崛起的前沿陣地,加大對香港內部事務的幹涉和破壞;而香港本身當時經濟轉型成效不昭,又經曆兩次金融風暴的沖擊,年輕人向上流動的機會減少,因而在2008年「愛國激情」達到一個高度後,香港社會反對派中年輕化、激進化的趨勢也愈發明顯。
記者:當您察覺香港社會思潮出現變化時,您覺得可以做些什麼?
劉蜀永:地方志具有「存史、資政、育人」的功能。我們意識到香港地方志應該發揮更多「育人」的作用,特別是在凝聚社會共識、促進人心回歸等方面。
雖然曆史教育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至少能解決一部分問題。部分香港年輕人之所以激進化,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香港曆史教育的缺失,去殖民化做得不到位。
比如,中環有一條街叫砵典乍街。砵典乍(又譯作「璞鼎查」)是港英政府第一任總督,也是鴉片戰爭的英軍指揮官。指揮英軍戰艦打到南京,簽《南京條約》的就是他。但如今,他的名字還留在香港的街道上。當然,去殖民化並不只是更改街道名稱這麼簡單,還需要有深入的、正確的曆史教育。
記者:於是,您想通過修志幫助香港市民更加清晰了解曆史?
劉蜀永:是的,我們希望這樣做曆史教育的工作,讓香港能找到自己的根,凝聚香港社會的共識,幫助市民正確理解香港與國家的關系。同時,也能給特區政府施政提供一些參考材料。比如,我們在《香港志•總述·大事記》中,重點解決了幾個問題:香港是怎麼來的;香港人是怎麼來的;香港和國家的關系是怎麼一個狀況;香港在國家發展中的曆史定位。
我們努力發掘一些新的史料,嘗試通過新的角度,去思考香港的曆史定位及作用。
講香港故事促人心回歸
在采訪中,「曆史教育」是劉蜀永提到最多的一個詞。他認為,善用香港本地的曆史資源來開展國民教育和曆史教育更有成效。
2022年9月4日,香港沙頭角抗戰紀念館隆重揭幕,行政長官李家超出席典禮。劉蜀永所在的嶺南大學香港與華南曆史研究部,義務承擔了紀念館展覽規劃和展板內容設計的全部工作。他對此事傾注了大量心血。「曆史教育不可能解決所有問題,但肯定對社會發展有幫助。」
劉蜀永教授在龍鼓灘
記者:您如何看待香港的曆史教育?
劉蜀永:由於曆史教育、國民教育的缺失,所以很多香港人不能全面客觀看待國家發展。這種缺失也造成部分香港年輕人沒有正確的曆史觀。
我們認為,讓香港的市民,特別是年輕一代,通過本地曆史去了解國家的曆史,了解香港與國家的關系,可能是一個更有效的途徑。
最近幾年,我們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去深入研究香港抗戰的曆史,特別是港九大隊的曆史。我們展開田野調查,探訪一些曆史親曆者的後代,也發現了不少重要的抗戰遺跡。
記者:為什麼選擇港九大隊這段曆史?
劉蜀永: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日遊擊隊港九大隊,是在香港三年零八個月的淪陷期間,唯一一支成建制的由始至終堅持抗戰的抗日武裝力量。其中,大部分隊員就是新界的原居民。因此不難看出,在當時的新界地區,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遊擊隊已經有很好的群眾基礎。當時的香港市民和共產黨在長期鬥爭中深厚的魚水之情,也反映出香港市民愛國的傳統。我們希望能讓更多的香港人了解中國共產黨對保衛國家、保衛香港的曆史貢獻。
記者:您如何理解曆史學者的責任?
劉蜀永:作為曆史學家,我只是想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做一些對社會有益的事。曆史教育和國民教育,實際上也為「愛國者治港」提供一個很好的思想基礎。有了思想基礎,人心回歸的問題、「一國兩制」行穩致遠的問題才能得到更好的解決。
劉蜀永教授(右)與記者在香港嶺南大學
記者:您對香港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劉蜀永:我從事香港史研究已整整40年。在研究的前半段,我主要是在北京依靠檔案和史料來研究香港。後來,我在香港已生活17年,有機會更多地了解這裏,也去過很多偏遠地區和村莊,研究比過去更加深入。所以我對香港是懷著一種「不是故鄉,勝似故鄉」的深刻感情。我希望利用自己特殊的經曆,為香港與內地的溝通做些事情。特別是在身體健康狀況允許的情況下能多做幾年。
曆史研究是需要積累的。我也希望把我這幾十年積累的資料和經驗交給香港年輕一代,希望他們將香港曆史的研究傳承下去。
畢竟,了解才能熱愛,而愛國是每個人心中最樸素、最真摯、最深沉的情感。
策劃:侯小軍 張純青
統籌:趙楊 胡念飛 謝苗楓
撰稿:陳晨
拍攝:許曉鑫 李喬新
剪輯:許曉鑫 陳晨
平面:賴美雅 遊寶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