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8日中午11点,天气炎热。陈春耀与家族老小数十人在村口的榕树下等待姐姐的回来。
时至今日,陈会娇依然记得,小时候村里有一排庙宇,四、五间,里面供奉着很大尊的妈祖,庙的门口有一个戏台,逢年过节就十分热闹,戏台旁边有座小桥,桥过去就是自己家。离家不远处,有一条大河,父亲撑着小船,以摆渡为全家生计,有时载人有时载货。村子后山种满了杨梅,日本人的飞机来轰炸时,全村人都往杨梅山上跑。
5月18日,时隔76年,92岁的陈会娇与84岁的弟弟陈春耀再次重逢。
5月18日清早,92岁的陈会娇带着儿孙一行8人天朦朦亮就动身,从江西会昌到广东潮阳关埠,距离360公里,驱车只需4个半小时,然而这一趟回家却用了整整76年。
一路上她沉默地看着窗外,孙子何新华看出了奶奶的心思,加快了车速,提前半小时到达。当车子驶入关埠镇福仓村时,陈会娇开始默默地数庙宇,一、二、三……虽然翻新了,模样还是和从前一样。84岁的弟弟陈春耀带着家族老小数十人早已在村口的榕树下等候,初夏的气温已达33度,他早已大汗淋漓,却不肯先入屋休息。当陈会娇在儿媳的搀扶下车后,一众等候的年轻后辈激动地说,长得好像老嬷(陈会娇母亲)。时隔76年的重逢,两位老人家却显得有些平静,默默地看着对方,似乎想在对方满是皱纹的面孔里,寻找当年分别时稚嫩的容貌,那年一个16岁,一个8岁。过了好一会,陈春耀说,“你就是我老姐。”
在弟弟的介绍下,陈会娇和素未谋面的弟媳拥抱。
回到村子里,陈会娇在妈祖庙里上香。
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老祖屋。那是一排已经摇摇欲坠的黄土屋,早已荒废无人居住。
陈会娇依然记得一家六口住在不到三十平米的地方,老屋是三叔给自己家住的。
到妈祖庙上香后,陈会娇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过戏台旁边的桥,来到了老祖屋。那是一排已经摇摇欲坠的黄土屋,早已荒废无人居住,其中一间不到三十平米隔成两层的屋就是陈会娇家,当年这里住着一家六口人。“隔壁住着一个眼睛看不见的老奶奶……”“房子是三叔给我们住的,我们家实在太穷……”看着残败的泥墙,陈会娇又回到了当年的记忆。
1943年,日军占领潮汕地区,进行烧杀劫掠,彼时潮汕地区同时遭遇着旱灾。16岁的陈会娇原名叫陈春叶,那年父亲已经去世三年,年长两岁的哥哥陈春坚接过父亲撑船摆渡的工作,世事混乱,始终无法让全家人吃饱。母亲黄林香听说河对岸揭阳有户有钱人家要娶媳妇,于是带着陈春叶前去,希望能托付好人家。领了一斗米的礼金回家后,黄林香前思后想不对劲,对方吹嘘所有田地房子都是自己家的神情十分可疑。次日一早再去,对方已是人去楼空。人贩子将陈春叶改名为陈会娇,与其它一批年纪不等的女子带到江西去贩卖,一路上如果不听话,就会遭到毒打。陈会娇先是被卖到粤赣交界的一户地主家里做丫鬟,后几经辗转遇到一个贫苦男子,两人结为夫妻,养育了三儿两女,相濡以沫,终身务农。数百公里的那头,哥哥陈春坚去世前反复交代弟妹,有条件,一定要寻找失联的大姐。
大侄子一家为江西远道而来的亲人准备了汤圆。
后辈们纷纷带着自己的家人前来热情地与陈会娇打招呼。
大家紧紧地握着老人家的双手。
侄女拿出自己妈妈的相片,这是陈会娇最小的妹妹。
又到了杨梅成熟的季节,亲人们在功夫茶旁放上一碗杨梅。陈会娇记得小时候后山种满了杨梅。
2019年5月上旬的一天,陈会娇的大女儿何圣娣去县城赶集,遇到了会昌的义工凌云彩。这些年,一个名为“梦归潮汕”的公益组织在江西一带进行宣传,帮助流落在外的潮汕人寻亲回家。凌云彩问,你们村里有没有当年逃难过来的潮汕籍老人。何圣娣兴奋地说,我妈妈就是呀。离乡76年,不识字不会普通话的陈会娇,也几乎忘完了潮汕话,却始终牢牢记住家乡“关埠”的发音。根据地名和回忆的线索,“梦归潮汕”的志愿者们很快就锁定了广东汕头潮阳关埠镇福仓村,通过互联网以及熟人圈子,不到二十天,就联系上了双方亲人。
18日,吃过午饭,四侄子的屋子里格外热闹,儿孙满堂,两位老人家来到隔壁稍微安静的三侄子家里,聊天,或默默相视,两人的沟通需要陈会娇小儿媳的帮忙翻译。“老姐,谢谢你。”陈春耀摸着姐姐的头轻声说。陈会娇像个孩子,有些委屈地低下头。不一会,她拽着弟弟的手说:“你和我去趟江西好不好?去看看我的家。”一场暴雨刚停,阳光重新照入窗户,蝉鸣又开始声声入耳。
据史料显示,1941年至1943年期间,遭遇日军侵略以及严重旱灾,数以万计的潮汕人涌入未被日军占领的赣南和闽西地区,超过30万人加入逃难大军,不少是被拐卖或是被父母送人的幼童。距离这场劫难已经过去近80年了,仍健在的老人家已是耄耋之年。在有生之年找回失散的亲人,回到故土走一走,是他们人生最后的心愿。
姐弟俩在看母亲黄林香的照片。
陈会娇拽着弟弟的手说,你和我去趟江西好不好?去看看我的家。
家族四代数十人在村口的榕树下合影。
76年过去了,流过家门口的那条榕江上,父亲和哥哥当年撑的小篷船已变成了大渡轮,能载汽车也能载单车和人,远处一辆高铁正从雄伟的铁架桥上疾驰而过。桥下河水悠悠,悠尽岁月沧桑。
图/文 南方日报记者 张由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