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距离今天已有12年。
在曾经的震中待了一辈子,映秀人倪孝芬知道每年的这一天,小镇总会比平日热闹些,前往当地公墓祭拜的人多了,朋友圈里相关内容也会陆续刷屏。
对她而言,时间不是前行线,兜兜转转,好像总会绕回到那个起点。这些年里,她和很多亲历者一样,不想忘了过去,但生活还要继续。
那些我们曾熟悉的人们,现在怎么样了?南方日报、南方+客户端记者多年来持续回访,关注那些震后重生的故事,以及努力前行的生命。
“地震男孩”:长大后成为空降兵接受祖国检阅
2008年,家住德阳什邡市的程强,还是一名五年级的学生。地震发生那一天,他和小伙伴在校外游泳,侥幸逃过一劫。
宛如末日的地震情形,给彼时12岁的少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震后,十余万人民子弟兵从全国各地奔赴救援前线,其中,驻鄂空降兵某部队迅速赶到他所在的村子冒死抗灾。
程强
在那些忙碌的绿色身影间,程强记住了写着“黄继光生前所在部队”的旗帜,和印有“空降”字样的头盔。97天后,救援部队踏上归途,村里的父老乡亲们挤在路旁送行。身穿白色衬衣的程强在人群中张开双臂,高高地举起一条横幅,上面写着“长大我当空降兵”七个大字。
2013年9月,正在读高二的程强听说部队在征空降兵,与父母商量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入伍。凭着优异的成绩,程强如愿以偿被分配到“模范空降兵连”。这个著名的“黄继光连”,正是十年前在他家乡救灾的那支部队。
此后,程强越发刻苦,从一名普通战士迅速成长为空降尖兵,进入连队最优秀的“黄继光班”。
程强
去年年初,得知部队要组建空军方队参加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阅兵,程强第一时间报了名。在长达7个月的训练时间里,他坚持每晚用背包带绑腿,矫正“O型腿”,最终通过层层选拔,在10月1日如愿走向阅兵场。
每年临近5月12日,程强总会收到周围人的关心问候。他说,毕竟地震带来了不少伤痛,所以自己也不愿过多提起。
12年的时间一晃而过,程强到部队也已经7年。近期,他的部队换了新装备,程强也正努力学习操作中,“地震的阴影早已远去,我要做的是继续弘扬新时代的黄继光英雄精神。”程强说。
重组家庭:经历了地震,又经历了疫情,人豁达了
北川安昌镇的一间民居里,朱远平和赖英在这里一起生活已经超过十年,他们是汶川地震后的重组家庭。
地震过后,朱远平去赖英工作的药店买药,二人因此结识。彼时,他们各自带着一个小孩,婚前,他们曾为重组家庭能否和谐而担忧过。然而一晃眼,两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一家人也过得十分和睦。
朱远平和赖英。 金祖臻摄影
汶川地震十周年时,记者曾在北川县城见到一家人幸福生活的情景。那时候,大儿子小冬正在面临高考,小儿子小宇在读初中。孩子学习成绩怎么提高、衣服够不够、吃得好不好、毕业以后去哪里……这些问题让朱远平和赖英的生活忙碌又充实。
如今,小冬已经考上了成都信息工程大学英语专业,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家中上网课;小宇则去了北川中学读高中,一个多月前已经开学。“北川高中现在是封闭式管理,他都住在学校里,课业没有大的影响。”赖英说。
春节后,因为疫情,赖英工作忙碌了许多。她所在的药店坚持每天营业,不分节假日。“虽然我们的药店不是抗疫一线,但也是镇上老百姓的一个寄托,万一药店关门了,大家肯定会更恐慌的。”赖英说。
疫情初期,店里的口罩、酒精十分短缺,他们就想办法和外面联络,争取调配。到3月份,这类防护用品的供应基本恢复正常了。
“经历了地震,又经历了这次疫情,人变得豁达了许多,生死都经历过了,以后遇上别的困难也不会怕了,大家都是在各种经历中成长起来的。”她说。
谈及现在的生活,赖英的语气中渗透着坚毅。她告诉记者,地震已经过去12年了,依然有不少人关心他们的生活,他们非常感动。“我们自己必须好好地生活,才能不辜负所有帮助我们的人。”赖英说。
水上重生:地震截肢女孩因游泳改变人生
张春梅爱笑。在媒体镜头里,记录了很多她笑着的样子。
初识她的人会惊讶,她性格这么乐观。当着外人,张春梅常说,“不笑,难道要哭吗?”对这样的疑惑,她解释过很多回。
12年前的5月12日,张春梅还是映秀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地震时,她被压在废墟下68个小时后,被成功救出。本以为死里逃生,但由于被掩埋在废墟的时间过长,张春梅的双腿已经坏死并感染细菌,只能截掉双腿才能保住性命。
张春梅
康复后的张春梅开始独立到都江堰上学。2010年,四川省残联在全省范围内招收运动员参加省级游泳比赛。在都江堰残联的介绍下,感到好奇的张春梅决定尝试。
让她自己都意外的是,仅仅训练了一个月,她就掌握了基本的游泳技巧,首次比赛就在省级赛场上获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
这次经历让张春梅与游泳结缘。尽管赛事结束后她回到了课堂,但在水中驰骋的感受,却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2013年,觉得自己还是热爱游泳的张春梅回到了游泳赛场上。2015年的全国残运会游泳接力项目上,张春梅与队友获了混合泳与自由泳的第二、第三名。去年8月的全运会上,又获得一枚铜牌。
这次因为疫情影响,张春梅还没有返回游泳队训练。年初,在家待不住的她索性主动要求和村里的党员们当起防疫卡点执勤人员,每天一早,舅舅就开车载着她前往卡点。
“过好一天是一天”,张春梅语气平静。她不想过多计划未来,“既然活下来了,一切都有希望”。她说。
失子母亲:过好眼下的生活
因为疫情影响,倪孝兰的搭客生意不如以往。她计划着,再过两年如果生意好就继续,不好就不做了。
地震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包括倪孝兰姐妹。2008年5月12日,倪孝兰的两个女儿在地震中去世。在这的前一天,大女儿邓春燕想跟着男友去乡下帮忙,因为女儿刚参加工作不久,倪孝兰没同意,这也成了她长久以来的不能放下的心结。
倪孝兰和倪孝芬。 张由琼摄影
女儿们的离去也深深打击了倪孝兰丈夫邓永康,在地震过后那几年,本来就爱喝酒的邓永康开始酗酒,每次喝醉就自嘲,说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夫妻感情一落千丈,有时几天说不上一句话。倪孝兰更愿意在外跑车至深夜,累了就打开手机,看看屏幕上女儿的照片。
倪孝兰的妹妹倪孝芬,地震时15岁女儿和10岁儿子都被埋在了废墟中。地震后她曾经想再生育,但迟迟无法实现,医生将她不孕的主要原因归结为过度悲伤。
她把自己映秀的房子改成民宿,离自己小孩出事的地方漩口中学不远。她从来不去,即便有客人需要她指路,走到附近,倪孝芬便会独自离开。
这些年里,遗忘和记忆总是交织在一起。十二年过去,姐妹俩的生活都还算好。倪孝兰的丈夫正在办理退休手续,倪孝兰想着如果不跑车了,就和丈夫到全国各地旅游。
倪孝芬也逐渐从阴影里走出来,原本沉默寡言的她开朗了点,对于小孩的事也看淡了些。“都已经十二年了,都过去了。”倪孝芬说。
今年因为疫情,又加上下雨,这两天到映秀的人比往年少了些,但倪孝芬知道,今天总是不能避免想起过去。等今天客人退房后,她打算再上山去,到遇难者公墓给孩子们扫墓。
【南方日报记者】曹嫒嫒 金祖臻 欧楚欣
【摄影】除署名外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