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一座温厚的小城扬名全国。

　　湛江市徐闻县，我国大陆最南端的海滨小城，年平均温度23.3℃。2月2日，和大多数日子一样，耀眼的阳光洒在华通酒店窗户上。房间里，武汉人蔡正强点着一根烟，时不时摘下口罩抽一口，袅袅的烟圈里，千里之外的家乡牵动着他的心。

　　2020年春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从湖北武汉蔓延全国。一时间，流落在外的湖北人被视为可能的“病毒传播者”，归乡难，安置难。

　　这时，徐闻敞开怀抱，在全国率先指定酒店免费安置157名湖北同胞，给了“蔡正强”们一个温暖的“家”。蔡正强说：“来这之前每天无助得想哭，现在感动得想哭。”

　　华通酒店里的湖北旅客，除了每天上午9时房间消毒，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房里，互不接触。一个个身影站在窗前，或沉思，或眺望远方想去而去不了的海南岛。

华通酒店住满了湖北旅客。

　　湖北冬季湿冷，不少人会来南方过冬，61岁的退休人员蔡正强也是这样的“候鸟”。1月22日，武汉“封城”前一天，他带着妻子、两个女儿和外孙女驱车南下，计划经徐闻到海南度假。

　　一路上，收音机里传来的疫情消息越来越沉重，蔡正强的心慢慢揪起来。他发现，戴口罩的人多了，闭门的饭店也多了，酒店开始不乐意接待他们。

　　1月25日，大年初一，蔡正强遭遇晴天霹雳。海南省宣布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禁止疫区人员进岛。进退两难，他只能就地安顿，找个酒店自行隔离。

　　他不断打电话给酒店，不断碰壁，“知道我们是武汉的，就说没房。”最接近成功时，他在一间酒店交了钱，拿到了房卡。

　　蔡正强拿着退款走出酒店，已是傍晚。寒风把细雨打在脸上，冷得发抖。看着车内一日未进热食的家人，他的心更冷：疫情好像把人与人的距离拉远了。

　　无奈的蔡正强继续南下，碰碰运气。到徐闻的第一通电话，他几乎不抱希望地打给了华通酒店。“赶紧过来吧，我们专门接待湖北客人。但是要隔离14天。”电话那头的回答令他惊喜。

蔡正强一家入住华通酒店。

　　“好呀！我们就是来隔离的。”蔡正强兴奋的声音逗乐了对方。

　　晚上9时，蔡正强一家入住华通酒店。接过工作人员笑着端来的盒饭，蔡正强的手心暖了起来。

　　小城安“家”

　　蔡正强顺利入住华通酒店，源于徐闻县当天的一个决定。

　　徐闻地理位置特殊，是我国陆地通往海南的要道，有亚洲最大的火车轮渡码头、全国最大的汽车轮渡港口。海南禁止疫区人员进岛的消息传来，徐闻面临大考：过不了海的湖北旅客怎么办？

　　25日下午，徐闻紧急召开疫情防控工作会议，决定把远离县城的华通酒店设为医学健康观察酒店，湖北旅客凭有效证件可入住，进行集中医学健康观察14天，食宿费用由政府兜底。徐闻县县长吴康秀说，疫情面前，湖北旅客也是无辜的，不能让他们心寒，“徐闻条件有限，但一定尽力而为。”

　　华通酒店做足防护措施，医务人员驻点，每日消毒。入住的湖北旅客需测量体温，登记户籍，报告行程，无发热症状者方可入住。

入住的旅客需测量体温。

　　蔡正强一家入住后，迫不及待和老乡分享消息，特别强调：“住的是健康观察酒店，不是隔离酒店。”

　　“对停留在徐闻急需入住的疫情发生地朋友，请大家指引他们到定点住宿单位免费入住。今晚降温了，外面下着雨呢，让疫情发生地同胞在异乡解决温饱，才能战胜疫情。”那一夜，徐闻这份不到百字的公告刷屏网络。这座位于大陆最南端、经济欠发达的小城，因为一个善意的决定，举国闻名。

　　实际上，徐闻一直有温厚待客、接纳贬官的传统，宋代文豪苏东坡、明代戏曲家汤显祖都在这里留下温暖的诗篇。428年前，汤显祖在此倡办贵生书院并题诗：“天地孰为贵，乾坤只此生。海波终日鼓，谁悉贵生情。”这种“天地之性人为贵”的人文精神，温润着这片红土地。

　　“家人”在哪

　　华通酒店成了一个温暖的“家”，漂泊的湖北同胞闻讯，纷纷聚拢。但这个“家”一开始就面临危机。

闻讯而来的湖北同胞等待入住华通酒店。

　　1月25日晚，酒店副总经理赵文和急坏了。由于害怕感染肺炎，30多名员工全部提出辞职。“一天工资600元，干不干？”然而，一个员工都没留下。这一晚，他失眠了。

　　县里也很着急，当地团委连夜在微信群里发信息，号召志愿者到酒店服务。

　　“不能让湖北老乡没人照顾。”热心大姐许程聪带头响应，呼吁她组建的许姐志愿者协会会员去支援，但起初响应寥寥。

　　这时，华通酒店已经乱成一锅粥，找不到服务员的旅客挤在前台。许大姐坐不住了，带着3名相熟的志愿者赶到酒店，接待客人、分配三餐、跑腿购物……硬是撑起了酒店运作。

许程聪（左一）和志愿者们给客人发盒饭。

　　1月27日，又一位热心大姐加入了。从北京来徐闻过冬的刘兆君，瞒着家人偷偷到酒店帮忙。这位做了大手术不久的67岁老人，干活利索，快人快语，“疫情隔断，情隔不断。”

刘兆君教小朋友洗手消毒。

　　志愿者陆续来了，服务团队如今已有45人，酒店运作顺畅。他们和湖北旅客建了一个微信群，取名“湖北同胞们：有困难我们一起扛”，大家互称“家人”。旅客每天在群里说需要什么，志愿者就跑腿去买。考虑到湖北人爱吃辣，细心的志愿者特地买了一批辣椒酱，还给小孩子买了玩具。

　　这里每天都有“亲戚”来探望，热心市民送来大量牛奶、饼干、泡面等物资。种植户吴建连来得最勤快，跑了4趟，送来2吨菠萝、300个馒头、1600个口罩。

　　赵文和的眉头舒展了，但还有点遗憾——这个春节，他没能和家人同桌吃饭、同屋生活。志愿者们也一样。

赵文和和家人打视频电话，缓解思亲之情。

　　一封“家书”

　　徐闻“暖”声在外，旅客蜂拥而至。

　　没几天，华通酒店98间房全部住满，来了157名湖北旅客。“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们压力很大。”赵文和的眉头又紧起来了。

　　1月29日上午，一名女旅客抱着2岁的男孩急奔酒店前台，“宝宝发高烧了！”身穿防护服的许程聪与医护人员跑上来，探热针一测，38.7℃！

　　救护车很快来了，将孩子送往徐闻县人民医院。这是华通酒店首日有人发热，紧张的情绪迅速蔓延。刘兆君拿出洗手液，让周围的人赶紧消毒。

29日，酒店有旅客发热被救护车紧急送走。

　　孩子的母亲在微信群里道歉：“给大家带来不便，对不起。我家宝宝没坐过电梯。”没想到，群里句句回应都是祝福——“别担心，宝宝会没事的。”“没事，不要有压力。”“祝平安，健康！”

　　好消息传来，孩子的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检测是阴性！大家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新问题接踵而来：人多了，口罩、防护服不够用；拿饭领物资，有交叉感染风险……面对“出名后的烦恼”，当地正在设法采购防控物资，优先保障酒店、医院的需求。

　　徐闻之后，广东多地相继推出安置湖北同胞的暖心举措。有网友评论：“疫病面前，我们都是一家人，隔离的是病毒，隔不断的是同胞之情。”

　　这几天，蔡正强忙着帮全体旅客写一封给徐闻人的感谢信，字斟句酌，反复修改。

　　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封温暖的家书。信里说：“灾难是一面照妖镜，让我们看到了冷漠；灾难是一块试金石，让我们找到了真诚；灾难是锻炼真诚的炉，浴烈火后方得重生……感恩每一个关爱湖北人的善良之人。愿这里永远是健康、平安之城。”

　　很快，蔡正强的医学观察期就要满了。如无异常，他将获得徐闻颁发的健康证明，可以离开华通酒店。他开始忧虑，下一站去哪？徐闻的健康证明，别的地方认吗？

　　战“疫”还在继续，“蔡正强”们期盼着，早日回家。

　　南方日报记者 陈彧 梁文悦 陈枫

　　摄影摄像：吴明

　　视频剪辑：周鑫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