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4日，中国香港，球迷对梅西没有上场比赛表示不满。图/视觉中国

　　时隔十年，梅西再度来到香港，所在的迈阿密国际与香港明星队交手，原本可以留下佳话，起到长远作用：为迈阿密国际营造形象和开拓市场，为香港的球迷和年轻人带来快乐和激励，为香港特区政府提供展示和传播的机会，但最后却成了难堪的闹剧。

　　头等盛事

　　梅西到来之前，香港上上下下都充满期待，寄予厚望，港媒称之为近期“本港头等盛事”。中国香港足球总会主席霍启山说，大型足球活动落户香港，反映出香港作为地区盛事枢纽的优势，这次门票销售非常好，更如打下强心针，足球会将推出更多足球盛事，向世界展现香港的活力和魅力。

　　香港各界非常热情和周到。迈阿密国际乘坐的飞机降落时，香港机场管理局破例允许在停机坪举行欢迎仪式——通常只有国家元首才有这个待遇。香港大型体育活动事务委员会为这场比赛拨款1500万港元，另有100万港元的场地补助金。政府部门跟赛事主办方协商后，球迷可以免费看这场比赛的直播。2023年12月15日比赛门票在网上发售，1小时售罄。2024年2月3日17点30分，迈阿密国际开始公开训练，中午就有人排队等候，最后有3.9万名球迷进场观看。其中有来自昆明的一家四口，父亲和两个儿子都穿着阿根廷球衣，他们还在为第二天的球票想办法。

　　2月4日下午的香港大球场，赛前举行舞狮点睛，姜涛、卢瀚霆和汤令山等明星登台表演。作为迈阿密国际的老板，贝克汉姆与邓紫棋、梁朝伟、刘嘉玲、何诗蓓等人交流、合影。亲临现场的名流还有特区行政长官李家超和中国香港足总主席霍启山等人。现场观众超过3.8万，还有人爬到附近的山上，所有亲临现场的人只为一睹梅西的球星风采，结果却落空了。

2024年2月4日，中国香港，中国香港全明星队1比4不敌迈阿密国际。替补席上的梅西。图/视觉中国

　　开球前，流传出的出场名单有梅西的名字，虽然他没有首发，观众还是发出一阵阵欢呼。上半场，梅西穿着长裤，坐在替补席，看台上不时响起“梅西！梅西！”的呼声，盼着他登场。中场休息时，迈阿密国际告知主办方，梅西将不会出场，这时球迷还不知情。

　　下半场开始后，梅西继续坐在替补席，随着时间的推移，球迷感觉到不妙，失去了耐心，他们发出嘘声，高喊“我们想要梅西（We want Messi）”，但无济于事。比赛结束后，迈阿密国际的老板贝克汉姆感谢了球迷的支持，结果被一片嘘声淹没，他绕场一周时，有球迷试图冲入场内。

　　很多球迷高喊“回水！”“Refund！”（意思是退钱），这场比赛的球票价格不菲，从880至4880港元不等，而一场港甲的普通球票只需要80港元。球迷乔纳森·王对法新社说：“我真的很失望，每个人都是来看梅西的，我觉得有点上当了。”一位球迷从克拉玛依专程赶来，他飞了12个小时、5000公里，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我就是被欺骗了。”

　　冷漠的主角

　　香港特区政府在声明中说：“美斯（即梅西）未能上阵今日表演赛，政府和一众球迷同样对主办单位的安排感到极度失望。主办单位欠球迷一个解释。”政府发言人表示，可能因梅西的缺席而减少赞助款。香港立法会议员霍启刚说，“我100%同意政府不使用1600万赞助款项支持这次活动”，他还要求主办方和迈阿密国际向全体香港市民致歉。

　　2月5日下午，作为主办方，《尚流亚洲（Tatler Asia）》杂志召开记者会，仅持续6分钟，只读了一份声明，他们宣布撤回“M品牌”的1600万港元资助申请。“M品牌计划”于2004年设立，M是Major的首字母，意思是重大、大型，经过申请和审批，在香港举行的大型体育活动可以被授予M品牌，并获得经费等支持。香港多家媒体报道，香港特区政府提供的资助有明确条件：梅西至少出场45分钟，赛后以队长身份领奖和对球迷发言。

　　梅西为什么不出场？在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迈阿密国际的主教练马蒂诺解释说梅西有伤，他说：“我知道球迷们非常失望，我们道歉，但是，这是我们根据伤情一起做出的决定。我们也想让他们在场上至少踢一会，但是不能冒险。”梅西随队离开香港，抵达日本后、接受采访时确认了这个说法，表示自己在沙特时腹股沟肿胀，肌肉过度疲劳，感觉不舒服。

　　2024年2月4日，中国香港，迈阿密国际的球星梅西（左）和队友苏亚雷斯赛前进入球场。两人均未在比赛中登场。图/视觉中国

　　梅西有伤或身体不适，看起来的确存在，这跟赛程密集和舟车劳顿有关。来香港前，迈阿密国际在沙特踢了两场：第一场梅西踢了88分钟，第二场只在第83分钟替补登场，迈阿密国际以0-6惨败。比赛结束后，全队很快登上飞机，飞了10个小时后抵达香港，下飞机时梅西等人一脸倦容。问题在于，外媒报道了马蒂诺的话，据他透露，梅西不上场的决定是2月4日上午做出的，那么，迈阿密国际直到中场休息时才告知主办方，这么做有违诚信。

　　迈阿密国际不仅没有让梅西登场，而且一些举动冷漠、无礼。抵达香港时，他们下了飞机，在停机坪拍合照，然后径直离开，在场的司仪请梅西等人留步，但没人理会。司仪说，事前主办方与迈阿密国际就欢迎仪式的流程达成了一致，但球员不予配合，导致场面尴尬。2月4日的比赛结束后，面对全场失望而愤怒的球迷，梅西有很多弥补方式：直接沟通，解释和致歉；绕场一周致意；以队长身份领奖；赠送签名球衣。这些事不需要花钱，也不需要出力，主办方也提出了一些要求，但遭到拒绝。

　　商业赛的风险

　　足球商业赛在亚洲有不少失败案例。最近的发生在上个月，2024年1月21日C罗抵达深圳，按计划，他所在的利雅得胜利将踢两场比赛，对手是上海申花和浙江。然而两天后主办方宣布，由于C罗有伤，比赛取消，他们承诺了退票、报销机票酒店费用等补偿措施，代表鞠躬致歉。2019年8月，C罗在尤文图斯效力，随队到韩国跟K联赛明星队交手，整场比赛他都坐在替补席上，韩国方面非常不满，而且赛后C罗没有做任何解释。这次在深圳，他起码参加了新闻发布会，表达了感谢和歉意。2016年7月，曼联和曼城原定在北京鸟巢交手，这场曼市德比看点很多，不仅阵容豪华，而且是穆里尼奥和瓜迪奥拉这两大名帅的较量，但北京的大雨影响了草皮质量，主办方和两家俱乐部决定取消比赛，瓜迪奥拉说不希望有队员受伤。

　　2024年1月23日，深圳，利雅得胜利中国行比赛延期，因伤无法出战的C罗（中）在发布会上向球迷致歉。图/视觉中国

　　每一桩生意都有风险，商业比赛也不例外，只能通过经验、人脉和专业能力等尽可能降低风险。这方面亚洲的公司存在天然的劣势，像这次在香港的比赛，全称是“Tatler XFEST 嘉年华︰香港队对迈阿密国际足球友谊赛”，主办方《尚流亚洲》是一家创始于英国的时尚杂志，在香港知名度不高，他们不以体育为内容重点，更没有主办赛事的经验。2023年6月在北京工体，阿根廷队与澳大利亚队的比赛非常成功，两国驻华大使开球，梅西打满全场，但主办方缺少经验，从赛前到比赛开打，大大小小的乱象不断，成功有偶然因素。

　　这一行有一个顶级人物，名叫查理·斯蒂里塔诺，一个在欧洲足坛神通广大的意大利裔美国人。他继承了“家学”，他的父亲在美国创办了一项足球赛事，还将贝利所在的桑托斯请到美国，跟一些欧洲球队踢比赛，有一场比赛是拉齐奥对桑托斯，斯蒂里塔诺在场边当球童，还客串了桑托斯的门将。后来他做过体育场主管、足球俱乐部经理，然后自己开公司，创办了世界冠军系列赛——相当于把欧洲豪门在美国踢的夏季热身赛整合起来。然后他跳槽到创新艺人经纪公司，连续五年组织世界足球挑战赛，之后这个赛事更名为国际冠军杯，2017年在鸟巢落空的曼市德比，就是一场国际冠军杯比赛，这个赛事一直举办到新冠疫情暴发。穆里尼奥这样夸赞斯蒂里塔诺：“我管查理叫‘零差错’先生，因为他为我做的每件事都是零差错，现在他是我的朋友了。”这么厉害的人物，也栽过跟头，他跟美国足协打过官司，打了六年，最后还是没赢。可见商业比赛有很多不可控因素——天气、伤病、流行病、体育管理机构，都可能会造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回到这次梅西的香港之行，一个很大的遗憾是，香港民众没有感受到尊重，想想中国的奥运冠军、航天英雄访问香港是什么样子，他们没有辜负香港人的热情和真心。对于迈阿密国际的行为，霍启刚提出中肯批评：“迈阿密国际作为球队应该要珍惜每次出场的机会，每次都尊重入场支持自己的每一个人。球迷追捧的不只是天价加盟的球星，球迷尊重的更是球队对足球运动的热爱和投入、对足球运动的贡献。”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