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和伊朗都拿起了武器，又不好意思放下。

　　2024年10月1日，伊朗向以色列发射了近两百枚导弹，继2024年4月向以色列发动导弹和无人机袭击后，这是年内伊朗第二次针对以色列发动攻击。

　　随后以色列军方表示，伊朗向以色列发射了约180枚导弹，这也使这次袭击比4月份的袭击规模略大——当时伊朗发射了约110枚弹道导弹和30枚巡航导弹。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在导弹攻击后警告称，伊朗的袭击将产生“后果”。

　　伊朗则在事后表示，如果以色列发起报复，或对德黑兰采取任何进一步的复仇行动，伊朗将以以色列的基础设施为目标再次发起攻击。伊朗武装部队联合参谋长穆罕默德·巴盖里少将更表示，伊朗革命卫队已经做好准备，将以“10.1导弹袭击”的倍数强度重复对以色列进行打击。

　　伊朗宣称这次袭击是为了报复以色列杀害其一名高级指挥官，和伊朗支持的真主党领导人。这明显指的是2024年9月27日以色列空军于黎巴嫩首都贝鲁特斩首真主党首领哈桑·纳斯鲁拉（Hassan Nasrallah）和伊朗革命卫队指挥官阿巴斯·尼勒福罗山（Abbas Nilforoshan）的空中轰炸行动。

　　西方阵营照例清一色地站在了以色列一方。早在伊朗发动攻击前，美国已提前预警大规模导弹攻击，而美国总统拜登在导弹袭击后重申了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称伊朗的攻击是“失败且无效”，他宣称已命令美国在该地区的部队“协助以色列防御”并击落伊朗导弹。

　　法国总统马克龙表示，法国军队已在中东进行“动员”，以表明法国对以色列安全的承诺，同时谴责伊朗的攻击。英国首相基尔·斯塔默表示，英国与以色列站在一起，承认以色列“有自卫权”，并且派出战机参与了美国的协防拦截行动。此外，七国集团的其他国家也相继表达了对以色列的支持。

　　而以军则持续攻击哈马斯、真主党和叙利亚的据点，其中对真主党控制地区更是发动了有限度的地面进攻，以色列空军还出动战机直接空中打击了俄罗斯支援叙利亚政府军于贺梅米姆空军基地兴建的大型弹药库，该基地实际上由俄罗斯空天军运营，伊朗的攻击并未阻止以军进一步扩大攻击范围，俄罗斯军事力量在中东的存在也无法阻止以色列的攻击。

　　由于以色列的攻击不断升级，伊朗也表现出非常强硬的态度，因此外界普遍预期中东可能爆发大规模军事冲突。第六次中东战争是否会因此而爆发？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需要认真探讨下目前局势的背景。

　　以色列面临的代理人战争

　　哈马斯、真主党、胡塞武装与伊朗关系高度绑定，叙利亚阿萨德政权则是伊朗的盟友，这几个组织与伊朗一起被称为什叶派抵抗之弧形，对以色列形成弧形包围。

　　除胡塞武装外，叙利亚、真主党和哈马斯均在以色列周边，能直接从地面攻击以色列本土，因此在过去十多年，真主党和哈马斯的武装一直能在近距离使用火箭弹攻击以色列本土，以色列为了避免伤亡则使用高科技的“铁穹”拦截系统来应对火箭和导弹攻击，同时兴建隔离墙来避免地面的进攻和渗透。

　　2023年10月，哈马斯组织发动的大规模攻击成功突破了以色列的隔离墙防御系统，给以色列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这次攻击打破了局面的平衡，此前以色列通过技术优势获得的绝对安全感已经荡然无存，要应对威胁则只能采取新的军事和情报策略，才能避免2023年的灾难重演。

　　以色列政府和军队显然希望彻底摧毁周边国家发动攻击的潜力，于是从2023年10月开始全面入侵加沙地带，接连斩首多名哈马斯和真主党的领导成员。在加沙地带的地面进攻则以消灭哈马斯有生力量为目标，力图彻底瓦解哈马斯攻击以色列本土的能力。整个攻击进度十分缓慢——因为他们需要不断甄别混在平民中的哈马斯武装人员并且将其俘虏或者歼灭，而不是仅仅占领加沙地区。

　　随着加沙地带哈马斯的兵力逐渐被消耗，以色列则转向盘踞在其北方边境、黎巴嫩南部的真主党组织。此前的传呼机爆炸和对真主党总部的斩首行动并不仅仅是报复，而是发动地面进攻前的破坏行动，通过大面积斩首来瘫痪真主党的指挥链，传呼机爆炸事件也严重影响了真主党组织的士气，使其对现有的所有通信手段缺乏信任。面对以色列地面进攻时，真主党在缺乏指挥、协同和通信手段的情况下，恐怕很难组织有效的抵抗。

　　从以色列目前公布的信息来看，与2006年那次入侵黎巴嫩不同，以军打算进行一场有限的越境地面攻击，以消灭真主党有生力量，而非以占领黎巴嫩领土为目的，因此其行动必然是以快进快出的地面短促出击为主。真主党在缺乏指挥通信的情况下，难以执行诱敌深入层层抵抗的战术，更难以发动类似2006年的导弹远程攻击。

　　外界很少会注意到以色列对于真主党态度的变化，以色列意图阻止真主党对以色列北部基布兹（集体农庄）、城市和村庄进行地面渗透和此前的火箭突袭——这些袭击曾迫使超过7万名以色列人撤离北部定居点，也是真主党此前胜利的标志，而以色列的成功标准则是重新确保北部边境地区的安全，夺回定居点。

　　随着以色列地面部队向北推进，步兵、装甲兵、炮兵必须短兵相接，跟空中斩首不同，这一定会给以军带来更大伤亡。此前基于国内政治压力，以色列并不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然而2023年的袭击导致国内民众心态彻底改变，袭击中造成的伤亡和损失让民众愿意付出更大的战争伤亡来换取安全，因此以色列可能已经做好伤亡增加的准备，直到完成目标。

　　这是过去真主党未曾面对的状况，2006年的战争之所以能够取得战略上的胜利，是因为以色列国内普遍认为营救一名被绑架士兵不值得付出重大伤亡。而一旦以色列不那么在乎伤亡，真主党恐怕难以抵抗他们的进攻。

　　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在2023年10月9日（哈马斯袭击发生两天后）所表达的态度值得注意，他说以色列将“改变中东”，这可能意味着以色列将试图彻底解决麻烦的代理人战争困局，也就是让代理人在一段时间内没有能力继续战斗。

　　要完成这一目标需要获得两个层面的军事胜利：一是削弱代理人，令其无法战斗；二是让其背后的金主和指使者不能再继续支持代理人，或者减少对代理人的支持。

　　第一点或许很少有人会怀疑，只要以色列全力以赴，削弱代理人是没问题的，但是能否让伊朗等势力不再支持代理人，这是另外一个问题。

▲2024年10月6日，黎巴嫩贝鲁特，建筑物在以色列的空袭中发生爆炸 图/视觉中国

　　伊朗两次导弹攻击背后的战略考虑

　　2024年伊朗对以色列本土进行了两次导弹攻击，尽管外界普遍认为这是对以色列在伊朗本土和黎巴嫩搞斩首行动的报复行为，但两者性质大有不同。

　　在国际社会，通过不承认、不否认的秘密行动攻击或者削弱对方的行为十分常见。基于二战后的国际规则，直接军事攻击对方领土是战争行为，这也就意味着态势升级。过去无论是以色列主导的暗杀斩首行动，还是伊朗主导的代理人战争，都是基于现行国际法和国际政治现实的血腥博弈。

　　因此在过去的新闻中，我们会看到以色列特工在伊朗本土进行暗杀活动，伊朗却并没有发射导弹直接攻击以色列本土来进行报复。同理，伊朗的代理人或盟友用火箭弹袭击以色列村庄和城市时，以色列也没有直接通过军事行动打击伊朗作为报复。

　　但2023年10月以来，以色列对伊朗代理人和盟友的毁灭性打击，让伊朗只能通过公开且直接来自本土的导弹攻击手段来展现力量——因为其代理人或盟友已经无法实施有效的报复。如果不作出反击，那么伊朗无疑是在对外示弱；直接展开军事攻击，秘密战争又会转变为公开战争行为，这就是在升级事态。

　　综合各方利益考虑，伊朗不得不升级事态，但是也并不希望代理人战争转变为直接战争，因为从历史来看，己方代理人无法应对事态而亲自下场的幕后支持者，往往都会面临战略失败的命运——其中最典型的是越南战争中亲自下场的美国。

　　因此伊朗的报复行动是尽量避免造成过多平民损伤的有限度报复，且在报复后声明，只要以色列不报复，则到此为止。显然伊朗方面也意识到，双方如果直接开战，态势将难以控制。

　　然而伊朗一年内两次直接攻击以色列本土，也使得以色列无法继续控制事态，否则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很难下台，这就是为何内塔尼亚胡公开发言态度强硬的原因。以色列大概率会报复伊朗，问题只是在于何时，以及以何种手段。

       ▲2024年10月1日，以色列防空系统拦截的发射物从耶路撒冷上空飞过。以色列军方表示，伊朗向以色列发射超过180枚弹道导弹 图/新华社

　　以色列对伊朗的报复

　　首先由于地理的缘故，以色列和伊朗几乎不可能出现地面战斗，因此以色列的报复选项只有直接的远程导弹攻击，和基于自身在伊朗布局的地下网络采取的斩首行动。所以外界担忧的，一场传统意义上的第六次中东战争几乎不可能发生，因为一场隔空互相发射导弹，或者互相进行空中打击的战斗过程，很难被定义为一场地区性的全面战争。

　　对于以色列而言，秘密战争的报复手段如今已经无法对国内交代，因此直接攻击伊朗将会是更为可能的选项。那么以色列拥有多少可以直接攻击伊朗本土的武器，并且会在实战中如何使用它们？

　　2024年10月1日，伊朗袭击以色列的武器全部为标准的中程弹道导弹，射程均超过1500公里。以色列一方则早在1989年就装备了射程1400公里杰里科-2型中程弹道导弹，用于执行核打击任务。2011年，射程超过4800公里的杰里科-3型弹道导弹服役，外界预计其数量目前超过100枚——以色列应该不会使用这些导弹来反击伊朗本土，因为它们主要承担核战备任务。

　　以色列同样拥有射程超过2000公里的潜射巡航导弹，该导弹的情况一直处于高度保密状态，被认为是以色列武器库中最神秘的导弹型号，然而这款导弹同样是用于执行核打击任务，目前看来也不大可能会被用于攻击伊朗本土。

　　真正能够用于打击伊朗本土的武器，是以色列空军的F-15和F-35战机，通过空中加油这些战机可以打击伊朗全境的目标。事实上，过去伊朗境内一些莫名其妙的爆炸，很多都不排除是以色列空军的操作。除此之外，以色列在伊朗的潜伏地下网络，也可以使用自杀式无人机这种小巧的装备就近执行打击任务。

　　以色列首先可能会选择直接报复行动，也就是对伊朗的弹道导弹发射基地、指挥控制中心和配套的后勤设施储存仓库发动攻击，这既能直观打击，也能削弱伊朗的攻击能力。当然，以色列的暗杀小组还可能会暗杀参与伊朗弹道导弹设计制造和使用的关键人物，包括科学家、工程师和军队指挥官等。

　　其次，以色列可能选择削弱伊朗战争潜力的攻击，其中让外界最担心的是对伊朗石油设施和相关配套产业链的攻击，这无疑会削弱伊朗的财政能力，长远而言会削弱伊朗的军事实力，但归根结底会给普通民众的生活带来更大的伤害。

　　也不排除以色列直接打击伊朗核设施的可能性。以色列过去一直通过暗杀和破坏减缓伊朗的核武器计划，并且确实迟滞了伊朗的核武器研发。但是如果无法彻底摧毁其核设施，伊朗最终仍旧能达到核武器研发的突破临界点。以色列或许有能力通过大规模的空中攻击和远程导弹袭击，摧毁大部分伊朗的核设施。此举的政治压力也会非常大，但这可能也是以色列摧毁伊朗核设施的最后机会。

　　以色列的终极选项则是对伊朗领导层实施类似斩首真主党头目的暗杀行动，同时利用伊朗领导层的断档，在伊朗境内煽动政变。由于伊朗内部近年来矛盾尖锐，反对力量组织了多次示威和暴动试图推翻现政权，虽然未曾成功却声势浩大，如果有外力介入相互配合，不排除伊朗的政治格局会受到相应影响。

　　以色列对伊朗领导层的暗杀行动不一定是空军的公然斩首，也可能是更为隐秘致命的暗杀。对于伊朗方面而言，这也是事态升级后的一大恶果——一旦彻底撕破脸，原有的很多顾忌便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