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东北地区的药企代表入场前曾乐观表示已经拿出最大诚意，报价环节结束后直接点开了打车软件，放弃下午的“复活赛”，原因是同品种报出的最低价“可能买原料都不够”。南京大学卫生政策与管理研究中心主任顾海教授参加了全部十批国家集采，他注意到许多药企带着很大的决心来报价和参加“复活赛”，有的低报价连他都感到吃惊，“仿制药较高利润的时代过去了，未来只能是薄利多销”。第十批集采共有439家企业递交材料申报778个不同品规的产品，最终234家企业的385个产品获得拟中选资格。据此估算产品中选率约在49.5%，205家企业颗粒无收，其中外资药企几乎大溃败。

　　每片不到3分钱的叶酸片、每片不到5分钱的阿司匹林肠溶片、每支1毛6的氯化钾注射液……2024年12月12日，第十批国家组织药品集中带量采购（以下简称第十批集采）在上海奉贤开标。

　　开标现场，近500家药企参会代表难以掩饰焦虑和不安。12月12日22时许，拟中选药品结果出炉，62种药品采购成功，234家企业的385个产品获得拟中选资格。12月13日，拟中选企业选择供应区域，预计12月16日之后将公布第十批集采的正式中选情况。

　　国家医保局介绍，第十批集采中选药品涉及高血压、糖尿病、肿瘤、心脑血管疾病、感染、精神疾病等领域，2025年4月可在全国落地，采购周期至2027年12月31日。

　　自“4+7”集采试点以来，国家医保局进行了十批国家药品集采，共计435种药品通过这种方式降价求量。前九批集采平均降幅在50%左右，个别品种降幅超过90%。

　　此次，多款1元甚至1毛钱以下的低价拟中选品种引发关注。外界好奇“狂卷低价”的第十批集采是否会刷新历史最高降幅，不过国家医保局并未像往常一样公布拟中选药品的平均降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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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个小时，漫长的战役

　　距离第九批国家集采，已经过去一年零一个月。不仅挤压的药品种类多，而且符合申报条件的企业数量也多，第十批集采未开标前，这场战役就已硝烟弥漫。

　　解痉药间苯三酚注射液是这批集采竞争最激烈的品种之一，首年约定采购量7500万支，吸引三十余家企业申报。12月12日报价现场，出现了戏剧化的一幕。

　　所有药企代表都在紧张记录同行的报价，10时16分，首个间苯三酚报价揭晓——寿光富康制药0.76元/支，有势在必得的企业代表忍不住惊呼一声“好”，气氛一度缓和。没过多久神经再次绷紧，宣读员念出南京艾德凯腾报价0.53元/支，很多人倒吸一口冷气，然而后面更是低价频出，会场不时爆发出“啊”的声音。

　　拟中选结果显示，一支间苯三酚注射液，最低中标价为0.22元，让人倒吸气的南京艾德凯腾只排在了第五顺位。

　　抗抑郁药氢溴酸伏硫西汀片是北京大学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江滨本次最关注的集采药品之一。这是一款全球年销售额超过10亿美元的明星药，同时也是第二次亮相集采，氢溴酸伏硫西汀片曾入围第八批集采名单，后被移出。

　　“当时主要是因为专利没到期，现在专利已到期，过评的仿制药企数量也不少，所以这次报价都降得挺狠的。”江滨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最终是石药集团欧意药业、扬子江药业等6家企业，夺得氢溴酸伏硫西汀片的拟中选资格，中标价在0.7-1.2元/片左右。

　　值得注意的是，氢溴酸伏硫西汀片是医保目录外药品。第十批集采纳入多种目录外药品，给了仿制药企以价换量、颠覆市场格局的机会，如降糖药西格列汀口服常释剂型、乳腺癌一线用药盐酸多柔比星脂质体注射液、罕见病肺动脉高压治疗药物马昔腾坦片。

　　“一些大品种药效果好、需求大，因为价格原因没进国谈。中国是仿制药大国，仿制非常有经验，在这些药专利到期前，仿制药企就开始做准备，提前过评，专利期一过就上市，为患者提供更多价廉质优的选择。”江滨介绍。

　　南方周末记者在现场看到，企业代表从早晨7点多开始排队，8点入场递交材料，直到夜幕降临，17点多才完成一天的报价角逐。然而，也有很多药企在“复活赛”开始前就离场。

2024年12月12日，参与第十批国家集采的企业递交申报材料。（南方周末记者黄思卓 /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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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割肉”还是“离场”？

　　上午入场前药企队伍中不乏互相安慰、加油的声音，到12日14时读标报价环节结束，所有企业代表冲出信号屏蔽的会场打电话，气氛已大为不同，“太卷了”是挂在嘴边的高频词。

　　有药企感慨，不中标活不了，中了标也难活。一位东北地区的药企代表入场前曾乐观表示已经拿出最大诚意，报价环节结束后直接点开了打车软件，放弃下午的“复活赛”，原因是同品种报出的最低价“可能买原料都不够”。

　　相比于往批集采，第十批集采不仅严格设置了最高申报价，企业申报时不得超过此价，而且在拟中选规则上也做出新的调整，拉长了战线，增加了悬念，督促企业进一步降价“割肉”。

　　最受关注的是“申报价降幅≥50%”就能拟中选这一条保护规则被删除，一旦企业申报价超过最低报价1.8倍就要出局。另一条规则是，和最低报价相比，口服固体制剂申报价≤0.1元、小容量注射剂申报价≤1元、大容量注射液申报价≤2元的，也可获拟中选资格。

　　为了尽量保证集采产品供应企业的数量，第十批集采还设置了“复活赛”，企业可根据自己生产经营的实际情况选择是否再次报价。例如，一款降糖药入围的6家拟中选企业中，由于报价环节报出的最低价较低，仅有2家企业直接中选，多达4家企业是因报价高于最低价的1.8倍落选，进入“复活赛”才拿到拟中选资格。

　　“为了防止一两家药企低价垄断，维护市场的公平竞争和稳定供应，这次集采创新设置了复活机制，尽可能地扩大集采产品供应企业的数量，比如16家及以上企业申报的药品，最多入围企业数是10家。而且采购文件也规定，如果入围企业过少，集采药品占全部市场的份额也相应减少，以保证市场不会出现过度集中的现象。”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所民族经济研究室主任姚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12日16时10分，拟中选企业和进入“复活赛”阶段的企业名单公布。17时前，企业开始考虑是否接受“复活”，并完成材料递交。最后，近40家药企递交了申请材料，一些国采“老将”也通过“复活”机制拿到了个别品种的入场券。

　　南方周末记者发现，“复活赛”阶段，有的企业报价和最低价1.8倍接近，神色较为镇定；有的企业报价相差较大，一直在电话中请示领导，纠结是“割肉”还是“离场”。

　　南京大学卫生政策与管理研究中心主任顾海教授参加了全部十批国家集采，他注意到这次许多药企带着很大的决心来报价和参加“复活赛”，有的低报价令人吃惊，“仿制药较高利润的时代过去了，未来只能是薄利多销，现在还没集采的药品耗材也必须做好思想准备，集采制度是一个长期过程”。

2024年12月12日，第十批国家集采报价环节，药企代表紧张记录报价。（南方周末记者黄思卓 /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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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采如何实现多方共赢？

　　报价现场，一些国际组织、国际商会的代表坐在观众席第一排，亲眼见证了第十批集采仿制药企如何大降价。

　　南方周末记者从集采现场获悉，第十批集采共有439企家业递交材料申报778个不同品规的产品，最终234家企业的385个产品获得拟中选资格。据此估算产品中选率约在49.5%，205家企业颗粒无收，其中外资药企几乎大溃败。

　　精神疾病用药枸橼酸坦度螺酮片（10mg*42片），原研药企住友制药报价111.7元；慢性肾脏病常用药碳酸司维拉姆片（0.8g*30片/瓶），原研药企赛诺菲报价211.5元；红斑狼疮药物硫酸羟氯喹片（0.2g*10片/盒），原研药企赛诺菲报价43.31元……降幅并不显著，因此未中选。

　　“中国患者基数大，用药需求大，药企数量多，市场竞争本身就很激烈。”全国政协委员、上海交通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马进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有些国家或地区想学中国集采，但是很难，“中国市场对于全球来说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同时中国医药行业也有‘走出去’的需求，参与国际市场的比拼。”

　　全国人大代表、衢州市中医院副院长陈玮是一名急诊ICU医生，她用一款治疗获得性肺炎的抗生素药品举例：辉瑞的原研药利奈唑胺片价格是每盒两千多元，被纳入第三批国家集采后，从原来的每片300多元降到了不到34元，降幅达到90%。

　　“集采降价降的主要是流通环节的水分，以前医院要给医生做工作才开集采药，现在医生对集采药的接受度越来越高，同时减轻了患者负担，提高了医保基金使用效率。”陈玮介绍，2022年衢州市中医院开药的集采品种占比25.6%，集采金额占比10.65%；2023年集采品种占比提升到27.2%，集采金额占比13.37%；2024年前十个月集采品种占比32%，集采金额占比高达51.25%。

　　国家医保局介绍，通过集采，大批过专利期的经典“老药”，全部由通过质量和疗效一致性评价的企业供应全国。在减轻群众“老药”费用负担的同时，腾出费用空间为支持新药纳入医保提供条件，连续7轮调整国家医保药品目录，已累计谈判纳入530种新药，不断提升优化群众用药结构，同时促进医药产业提质升级。

　　文｜南方周末记者 黄思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