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普安县罗汉中学校长欧阳谦带着学生在玉米地里踢球。（受访者供图）

　　这是一块在枯黄玉米地里开辟出的足球场。

　　每年10月，贵州普安县罗汉中学旁的玉米地刚刚收割完，校长欧阳谦就带着全校学生，用锄头、畚箕等农具将它改造为足球场。到了次年播种时节，足球场又会长成一片玉米地。

　　2025年11月22日，蔡崇信公益基金会“2025以体树人教育研讨会暨第六届蔡崇信以体树人校长年度盛典”在浙江湖州举办。欧阳谦是年度“以体树人”校长的入选者之一，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是他带领学生在玉米地足球场踢球的第三年。

　　近日，教育部等五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实施学生体质强健计划的意见》，提出积极推进中小学生每天综合体育活动时间不低于2小时。中国教育学会体育与卫生分会副理事长、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体育美育所原所长吴键分析，文件出台与学生运动严重不足，导致近视、肥胖、脊柱侧弯、心理健康问题凸显有关，“必须强化中小学体育运动”。

　　但如何实现，却并不简单。吴键介绍，目前全国多个省份正在试点推行每天2小时体育活动，但真正要快速落地，需要满足一系列前提，即学校要完成优质均衡建设，已经落实每天1小时体育活动，并有基本的场地与师资保障。他强调，全国各地学校的条件、水平不一，推进2小时体育活动还需要一个过程，要有底线思维，允许1小时的存在。

　　“有一块地就可以”

　　贵州多山，罗汉中学也建在一个山坡上。欧阳谦回忆，最开始，学校还没有篮球场，他在操场用标线和简易围栏划分出临时训练区域，才让学生有了练习足球的空间。直到在全县足球联赛中踢出了男女双冠军，他们才争取到政府资金修建篮球场。

　　学生们在篮球场踢足球总是放不开，步子迈得很小，有时候还会不小心伤到人、踢碎玻璃。学校门口是一片宽阔的玉米地，欧阳谦便找到当地农户沟通，将一块面积一千八百多平方米的玉米地扩成简易足球场。他说：“不能等足球场修好再去踢足球，有一块地就可以。”即便场地简陋，但学生们踢得很开心。

　　教育科学研究院体育教研员黄镇敏指出，学校开展体育活动普遍面临着时间紧张、场地不够、师资薄弱的问题。而在乡村地区，这些问题经常被放大。

　　在欧阳谦看来，做好学校体育并不完全取决于场地大小，而在于学校愿不愿意主动为孩子创造可能。他在校园里想方设法创造运动条件，比如在大树上挂绳子让学生攀爬，大课间鼓励孩子自选羽毛球、跳绳等，让能动的地方都成为“运动场”。

　　与乡村学校不同，城市学校更多面临的是学生活动空间有限的问题。《关于实施学生体质强健计划的意见》中也明确要求，推动场地设施拓展升级，因校制宜推进运动空间升级改造，挖潜拓展校园体育运动空间，鼓励创设小型化运动锻炼场景，打造校内“微运动场”。

　　黄镇敏称，深圳的学校普遍校园面积小，但也在努力“挤”出空间。比如，比起占地更大的标准篮球场，在一面墙上安装多个篮架，更能提高教学效率；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画几条线，就能变成微型跑道。“我们得推动场地复合化，改变传统的场地思维。”他说。

　　杭州市江南实验学校校长金晓东介绍，学校运动场地充分，足球场、篮球场、羽毛球馆、乒乓球馆、游泳馆等应有尽有。但作为九年一贯制学校，学校本部共有3500多名学生，即便场地丰富，也无法全部容纳所有年级的学生。因此学校采取错时上体育课、安排大课间活动的方法，提高场地利用率。

　　除却场地外，更大的压力源于师资。罗汉中学共有560多名学生、14 个班，却只有2名体育教师。欧阳谦每周要上8节体育课，为满足基本教学需求，他只能动员对体育感兴趣的老师加入教学，包括1名音乐老师、2名语文老师，以及1名支教老师，共同承担体育活动和课程的开展。而在城市，江南实验学校则是聘请外部社会机构的专业力量作为补充，为学生提供更多元的师资。

　　建立完善的家校协同机制

　　五年前，欧阳谦刚当校长，增加体育活动时间时，曾陆续收到来自师生、家长的质疑。学生问他：“我们是不是要变成体校了？”家长也认为：“因为校长是体育老师，才大搞体育。”

　　欧阳谦解释，这是因为许多家长仍抱有传统观念，认为体育活动与学习是对立的，花太多时间在体育上会影响学生的学习。欧阳谦毕业于罗汉中学，也是整个县城里唯一一个体育老师出身的校长，因此他常以自身经历劝说家长，“如果体育耽误学习，那我还会站在这里吗？”

　　家长对体育价值的认同影响着学生每天2小时活动的落地。黄镇敏指出，每天综合体育活动囊括课内外、校内外活动时间。在他看来，校内时间是可控的，但校外活动往往取决于家长对体育的重视程度，部分家长认为学习更重要，就会减少运动时间。因此，学校要在保住学生2小时运动方面承担更多的责任。

　　黄镇敏经历了深圳率先实行“每天一节体育课”的探索。他称，为了腾出时间，不少学校减少了原本超过教育部要求的数学、英语课时，课间也从10分钟延长至15分钟，并实行“课间微运动”，要求学生除上厕所外，还要走出教室进行3—7分钟的碎片化运动，比如俯卧撑、跳绳等轻量活动。

　　欧阳谦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即便是在学业压力大的中学，只要安排合理，也可以保证学生每天2小时的体育活动时间。每周三节体育课，每天的课间活动，以及下午四点半后将近2小时的社团活动，“每天2小时绝对够了”。

　　“要让家长认同体育的价值是很难的。”蔡崇信基金会秘书长李海市表示。《关于实施学生体质强健计划的意见》里指出，要建立校家社协同机制，搭建常态化育人平台和活动载体，为学生参与体育锻炼提供全方位保障。李海市提出了更为清晰的路径，学校应对家长进行理念倡导，讲解体育运动对孩子发育的有利影响，并进行相应的行动支持，即开展亲子相关的比赛活动，让家长共同参与体育运动。

　　江南实验学校搭建了完善的家校沟通机制。金晓东介绍，学校的家委会在校级、年级设置一处六部，包含置装部、膳管部、艺体部、义工部、宣传部、培训部，各个部门分工明确，共同参与学校的管理，尤其是参与学校体育比赛的组织。因此，学校得以每年组织150多场足球及篮球班级联赛、田径运动会、趣味运动会等，实现人人参与。

　　为了提升家长对体育运动的支持，学校还举办牵手杯系列比赛，让家长、孩子、老师参与羽毛球、乒乓球比赛，“参加得多了，家长就会慢慢改变想法。”金晓东说。

　　此外，安全也是家长担心的问题。欧阳谦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玉米地踢足球，学生随时都可能摔跤、受伤。他一方面向家长解释，一方面严格要求体育课做好准备活动，并为学生统一购买保险。他说，体育活动有磕碰，大部分家长都能理解，目前还没有过相关纠纷。政策层面也对此明确强化，《关于实施学生体质强健计划的意见》要求强化体育活动安全保障，健全政府主导、部门协同、社会参与的运动伤害防范和处理机制，完善政府、学校、家庭多元投入的保险保障机制。

　　在贵州的山区，学生辍学并不少见。对欧阳谦而言，体育不仅可以增强体质，磨炼学生的心性，更重要的是可以让学生因为喜欢体育而继续留在学校读书。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罗汉中学的高中升学率是81.3%，是县里升学率较高的学校。

　　今年，村民将玉米地的使用权给了学校，欧阳谦带着学生花了近两个月，重新平整土地，种上绿草。即便如此，他还是希望可以建成一座标准化的足球场，至少有完备的排水系统。贵州的雨季漫长，只有这样，足球场才会在雨后仍然保持平整，学生踢球更安全。

　　文｜南方周末记者 粟满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