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4年10月26日，以色列武装空军飞机出发，准备前往攻击伊朗。视觉中国/图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26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刚刚结束中东斡旋之旅，以色列对伊朗的报复行动随即落地，包括首都德黑兰在内的伊朗多地接连响起爆炸声。

　　央视新闻援引以色列媒体报道称，以军动用包括战斗机、加油机和电子侦察机在内的逾100架飞机，在距离领土约1600公里的地方发动空袭。最新型的美制F-35隐身战斗机也参与了此次跨境袭击。

　　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称“沉重打击”了伊朗的防空力量及其导弹生产能力，他同时“感谢美国的紧密合作和支持”。

　　伊朗方面则在淡化袭击的影响。伊朗军方表示，伊军成功防御了以色列袭击，此番打击行动造成的“损失有限”，只有四名士兵在空袭中死亡。

　　“以色列的袭击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既精准把握了伊朗不愿意扩大事态的心理，也看到美国忙于大选无暇干预。”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研究员邹志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此次报复性袭击发生之际，加沙停火仍未取得实质进展，黎以局势再度风声鹤唳。外界普遍担心，以色列的跨境空袭会将伊以这对宿敌推向正面抗争的边缘。

　　“中东的紧张局势如同绷紧的弦，既面临受意外事件干扰进一步失控的风险，也存在防范冲突升级的制约因素。地区主权国家都不愿意加沙冲突长期延宕甚至外溢，将更多国家卷入其中。”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研究员余国庆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

　　以色列首次公开攻击伊朗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26日凌晨两点多，德黑兰上空的连续爆炸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伊朗民众。

　　德黑兰防空部门称，当天凌晨听到的巨大爆炸声，是源于伊朗防空系统应对以色列针对德黑兰省之外的三处地点的行动。

　　26日凌晨，以色列对伊朗军事目标发起精确打击。据央视新闻报道，此次空袭行动分三次进行。第一波袭击针对的是伊朗的防空系统。随后，以军又对伊朗的导弹和无人机基地发动两波袭击。

　　伊朗官方消息称，以色列战斗机飞越伊拉克领空，利用美国在伊拉克控制的空域，从距离伊朗边境100公里的地方发射远程导弹。

　　“以色列战机向伊拉姆省、胡齐斯坦省和德黑兰附近的雷达发射远程空基导弹。这些导弹配备了轻型弹头，大小只有伊朗弹道导弹弹头的五分之一。”伊朗武装部队参谋长阿卜杜拉希姆·穆萨维说。

　　有分析指出，这是自1980年两伊战争以来，以色列首次公开袭击伊朗，也是伊朗首次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持续袭击。

　　以色列军方将此次行动命名为“忏悔日”，其目的是为了回应伊朗近期对以色列的袭击。内塔尼亚胡和国防部长加兰特在一处地下设施遥控指挥此次袭击。

　　二十多天前，伊朗向以色列发射了200枚导弹，以此回应哈马斯领导人哈尼亚、黎巴嫩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以及革命卫队高级将领等人被杀事件。此后，以色列方面一直扬言报复，甚至放狠话称或将打击伊朗石油设施，但迟迟未动手。

　　“以色列的对等报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伊朗空袭以色列后，内塔尼亚胡需要有所回应，给国内民众一个交代，同时震慑与其交战的各方势力。”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西亚非洲研究中心研究员李伟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而在余国庆看来，内塔尼亚胡实际上也是在向美国表明姿态，即以色列的“自卫”行动不会完全听命于美国。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27日，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出席一场悼念活动，宣称以军对伊朗的袭击“已达成全部目标”。视觉中国/图

　　以色列的报复来得快，去得也快。

　　26日早间，以军公开宣布，对伊军事打击行动已经结束，空军飞机安全返回以色列。

　　“从现实利益和战略目标来看，以色列都无意与伊朗全面开战。以色列的报复看上去气势汹汹，实际上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对伊朗造成实质性的损失。”李伟建指出。

　　新华社援引以色列媒体报道称，以军在打击伊朗前，不仅提前告知了美国，还通过“多个第三方”向伊朗通气。

　　“以色列事先向伊朗人说明了他们将大致袭击哪些地方，以及不会袭击哪些地方。”一名消息人士透露。

　　以色列总理办公室对此予以否认。然而，伊朗方面公布的消息，却与以方的说法截然相反。

　　10月27日，伊朗外长阿拉格齐在参加伊朗议会国家安全和外交政策委员会会议时说：“我们在遭袭前一晚就收到袭击可能发生的信息，还与各方交换了信息，并在袭击发生前就采取了必要措施。”

　　“留有余地”

　　以色列的报复行动筹谋已久。

　　正式发动袭击前，以色列安全内阁内部已就袭击的性质和范围进行数周审议，直到25日晚间才通过电话会议批准袭击行动。

　　此外，就在空袭发生前半个月，美国国防部宣布在以色列部署“萨德”反导系统，并将派遣美军人员赴以色列进行相关操作，以增强以色列的综合防空能力。

　　“这是美国军方近几个月来为支持保卫以色列和保护美国人免遭伊朗及其民兵武装盟友袭击，而做出更广泛调整的一部分。”五角大楼发言人赖德说。

　　不过，多名分析人士指出，以色列的报复行动留有余地。

　　“以色列保持了一定的克制，其打击行动仅着眼于军事设施，主要是为了削弱伊朗的防空能力和进攻能力。”邹志强指出。

　　2024年10月1日遭遇伊朗空袭后，以色列的反击行动就曾引发诸多猜测。有分析人士认为，以色列会像清除真主党和哈马斯领导人那样，直接对伊朗领导人动手。也有人认为，内塔尼亚胡或将袭击伊朗的核设施以及能源设施。

　　不过与此前高调表态不同，以色列选择了风险最小的报复行动。

　　“以色列的袭击目标是经过仔细斟酌后确定的，其打击的目标聚焦在伊朗的军事设施，包括导弹和无人机生产设施，既能向伊朗证明以色列的情报和军事实力，也能削弱伊朗的远程投送能力，同时还避免造成大规模人员伤亡。”余国庆分析。

　　以色列的减配版报复行动早有苗头。新华社援引《华盛顿邮报》的报道称，据知情人士透露，早在10月初，内塔尼亚胡就曾向美国保证，对伊朗的反击将仅限于军事目标，而不是石油或核设施。

　　在外界看来，以色列之所以点到为止，背后离不开美国的施压。

　　“以色列的重大军事行动都会和美国通气，而后者往往会提供信息和情报支持。”余国庆表示。

　　不过，以色列总理办公室表示，以色列选择袭击伊朗的目标，是基于以色列的国家利益，而非美国指令，“以色列现在和将来都遵循这一原则”。

　　据央视新闻报道，以色列摧毁了12台用于生产远程弹道导弹固体燃料的设备，这严重损害了伊朗更新导弹库存的能力，并可能阻止伊朗进一步对以发动大规模导弹袭击。

　　以色列政府则没有过多公布袭击的具体细节和成果。“以方在袭击后故意摆出相对温和的姿态，目的是刻意淡化袭击行动，避免冲突进一步升级。”一位熟悉以色列政府的消息人士表示。

　　伊朗的两难抉择

　　相较于这场近乎“板上钉钉”的报复行动，伊朗究竟会作何回应，是备受世界关注的焦点问题。

　　2024年10月27日，袭击发生次日，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表示，以色列的邪恶行为不应被放大，也不应该被轻视，伊朗应该确定如何让敌人了解伊朗的力量，并应该做符合国家利益的事情。

　　伊朗武装部队总参谋部则强调，伊朗方面“有权”回应以军对伊朗发动的空袭，但伊方“优先考虑在加沙地带和黎巴嫩达成持久停火”。

　　“伊朗的回应很有讲究，既有策略上的回应，也有战略上的考虑。伊朗摆出了政治上的强硬姿态，并没有完全排除下一步对以色列进行反制，以免让国内的强硬派认为其对以色列和美国太软弱。伊朗认为自己可以有多样选择回应以色列，包括继续支持哈马斯和黎巴嫩真主党等抵抗力量，对以色列进行打击。”余国庆分析。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24日，伊朗德黑兰，在反以色列集会上，示威者挥舞着伊朗和黎巴嫩真主党的旗帜，以及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和被杀的真主党领袖纳斯鲁拉的照片。视觉中国/图

　　事实上，伊朗的模糊回应是其两难境地的真实写照。

　　“伊朗正面临一个熟悉的困境，究竟是为了面子反击还是就此罢手？”以色列国防情报前官员丹尼·西特里诺维茨在社交媒体上写道。

　　过去数十年时间，伊以一直在以非直接对抗的形式持续博弈。以色列指责，伊朗是哈马斯、胡塞武装以及黎巴嫩真主党等中东“抵抗轴心”的“代理人”。作为回应，以色列则频频发起斩首行动，试图削弱相关组织的领导力量和战斗意志。

　　但新一轮巴以冲突以来，双方的对峙日渐白热化，且日益从幕后走向台前。

　　2024年4月1日，伊朗驻叙利亚大使馆领事部门建筑遭以色列导弹袭击，7名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成员丧生，包括高级指挥官穆罕默德-礼萨·扎赫迪及其副手哈迪·哈吉·拉黑米。随后，伊朗发射了数十枚导弹和无人机，首次从其领土向以色列发动袭击。

　　2024年10月，巴以冲突一周年之际，伊朗再度向以色列境内的重要军事和安全目标发射导弹，以报复以色列对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和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下属“圣城旅”副指挥官的斩首行动。

　　面对以色列的新一轮打击，伊朗是否会再次做出对等报复，导致双方陷入循环报复的死胡同？

　　“从目前的反应来看，伊朗不愿意扩大事态，而是希望地区局势有所缓和。伊朗暂时应该不会进行明确的报复，双方的暗战还会继续，但明面上的相互袭击会告一段落。”邹志强表示。

　　余国庆则表示，伊朗的底线是其核设施和石油设施不遭袭击，鉴于以色列似乎没有触碰其划定的红线，伊朗大概率会选择隐忍。

　　事实上，伊朗政府高层事先已对以色列袭击行动制定了回应预案。

　　据中国新闻网报道，曾有伊朗官员透露，根据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指示，如果以色列袭击石油等能源基础设施、核设施，或者暗杀高级官员，并造成大范围破坏和大量人员伤亡，伊朗肯定会进行反击，具体包括发射多达1000枚弹道导弹、升级“代理人”袭击，以及干扰通过波斯湾和霍尔木兹海峡的航运。若是以色列将目标限制在几个军事基地和储存导弹及无人机的仓库，伊朗则很可能按兵不动。

　　“其实从伊以近期的对攻来看，双方都显得很有默契。两者之间的默契并不是为了照顾对方而有所保留，而是基于自身利益考量。伊以都知道对方的底线所在，也都不愿意升级军事冲突，最终两败俱伤。”李伟建指出。

　　中东局势如何演变

　　此次伊以再起波澜，恰逢布林肯开启新一轮巴以冲突以来的第十一次中东之行。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22日，布林肯抵达以色列。按照美国官方的说法，布林肯此行是要继续扮演“和事佬”角色，推动实现加沙停火。

　　在特拉维夫，布林肯与内塔尼亚胡举行了约两个半小时的会晤，讨论了加沙、黎巴嫩以及伊朗等问题。随后，他又奔赴沙特和卡塔尔。

　　“布林肯并没有在加沙停火问题上取得突破，这并不意外。”美联社在评价布林肯中东之行的成果时称。

　　“布林肯之所以谈不拢，原因在于内塔尼亚胡和民主党的政策并不合拍。随着大选越来越近，拜登政府即将下台，内塔尼亚胡正在等待选举结果，期待能够在安全问题上获得美国新一届政府的承诺。”李伟建指出。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28日，黎巴嫩提尔，被以色列空袭击中的建筑物冒出浓烟。视觉中国/图

　　布林肯时隔一个月后再访中东，地区局势已发生剧变，黎以冲突骤然升级。就在布林肯出访中东期间，黎以之间的越境互袭并未停歇。

　　据非政府组织“武装冲突地点和事件数据库项目”（ACLED）统计，自2023年10月7日到2024年10月4日，以色列和真主党以及黎巴嫩其他武装团体之间至少发生了12054起袭击事件。而从9月20日起，黎以之间的越境袭击陡然上升，截至10月4日，双方互袭近2000次，约占过去一年袭击事件的六分之一。

　　以色列的打击取得了显著成效，哈马斯和黎巴嫩真主党高层近乎损失殆尽。

　　10月22日，以色列国防军发布声明称，黎巴嫩真主党高级领导人哈希姆·萨菲丁已在三周前以军对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南郊的袭击中丧生。至此，以军公布的13名真主党高层已全军覆没。

　　而随着哈马斯两任领导人哈尼亚和辛瓦尔相继遭到以色列定点清除，其七位核心人物已去其四。

　　在余国庆看来，不管伊朗是否会即刻报复，只要加沙战事和黎以冲突持续存在，中东的局势就仍然具有不确定性。

　　“在以色列看来，加沙的哈马斯已经不是目前以色列军事打击的重点，受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装才是重大威胁。在哈马斯有生力量遭到削弱的背景下，内塔尼亚胡想要乘胜扩大战果，尽可能打击地区内反以力量的实力。伊朗则会继续动用各种人员和信息资源，尽快恢复抵抗阵线的作战能力，继续维持‘抵抗轴心’的影响力。”余国庆分析。

　　邹志强表达了相似观点。“伊朗不会放弃反以反美的立场及在地区什叶派武装中的核心领导地位，以色列在加沙和黎巴嫩的军事行动将会助燃伊朗国内的强硬言论。但在行动上，伊朗会保持谨慎，避免进一步升级事态。”

　　对于中东未来局势演变，李伟建则表达了不同的看法。

　　“中东局势愈演愈烈的可能性正在不断变小。随着美国大选尘埃落定，冲突各方会逐渐平息下来。”李伟建认为，“新一轮巴以冲突打了一年多，以色列深知无法彻底消灭哈马斯，更遑论真主党，美国也不愿中东的军事冲突持续下去。而在哈马斯一方，其有生力量和武器装备遭到沉重打击，眼下的重要任务是保存实力，进行领导人选举并重新调整队伍。”

　　据新华社报道，10月24日，哈马斯代表团前往开罗，讨论加沙目前的局势以及如何克服实现加沙地带停火面临的障碍。与此同时，以色列则派代表赴卡塔尔与斡旋方商量重启加沙停火谈判。

　　在李伟建看来，此次谈判将会更接近于达成停火目标，“新一轮中东危机的起点在于加沙战事，一旦停火协议达成，伊以局势也好，黎以冲突也罢，大概率都会随之缓解。”

　　南方周末记者 王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