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婷婷第一次意识到危险离自己这么近。

　　当她刚出台北地铁站出口，就听到火灾警报铃声。且看到前面有一股浓烟，还带着臭味。人群中，哭喊声、求救声与警报声交织在一起。吴婷婷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内心十分恐慌，只能随着人流四处散开。

　　这惊险的一幕，发生在2025年12月19日下午五点半左右，那时正值台北通勤高峰时段。烟雾中，一个戴防毒面具的男子手持长刀，向周围人群发起攻击。

　　截至当晚十点半，这场连环袭击共造成3名无辜市民死亡。一名57岁男子见义勇为上前制止凶手，遭利器刺成重伤，紧急送医后仍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其余伤者中，仍有数人生命垂危。

　　“一直没缓过来。”当南方周末记者联系到吴婷婷时，她已经在家休息了。

　　“从早上就在犯罪”

　　台北车站地下通道，行凶者在此经过并丢掷烟雾弹。陈游浩拍下平日该通道的场景，这里年轻人比较多。（受访者供图）

　　吴婷婷回忆，案发时，大部分人和她一样“根本反应不过来”。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台北地铁站人流量很大，旁边都有商圈，而且还是下班时间。“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如果不是突发血案，陈游浩怎么也想不到，他常去的地方，会变成行凶现场。他常去那一带逛街吃饭，是“年轻人聚集的地方”。事发的地点，是陈游浩上一家公司的所在地。

　　警方调查指出，这是一场横跨一整天的、从纵火到无差别攻击的蓄谋犯罪。

　　当天上午十点左右，行凶者的身影已出现在台北市中山区。他涉嫌纵火，烧毁了路边的机车与汽车。下午三点，他回到自己的租屋处，再次点燃了火焰。

　　真正的血案在当天17:24分左右降临。位置是台北车站出口。

　　混乱中，一名男子站了出来。监控画面显示，他试图上前制止行凶者的行为，却遭到了后者持刀疯狂反扑。

　　行凶者并未停歇。大约在17:40至17:50之间，他转移到地铁中山站周边，再次行凶。

　　据台媒报道，行凶者随后跑回所住的旅馆，补充弹药并换装。18时30分许又到南京西路的诚品商场，再次持刀砍杀路人，并一路杀入店内，共造成员工及客人共2死4伤。

　　在警方围捕下，行凶者登上6楼顶楼后，于18时50分许翻越栏杆坠楼。随后，行凶者被送往国泰医院急救，于19时42分许宣告死亡。

　　外界质疑是被警察包围而畏罪寻短。从台北警方公布的监控画面可见，行凶者爬上顶楼，过了140秒钟，警方才匆忙跟上。而警方踏入顶楼室外门时，发现人不见踪影，低头看才知道他翻越栏杆坠楼。

　　“案发地点靠近台北传统红灯区，人流很多，环境也复杂。”陈游浩说。

　　案发后，警方公布，这起重大治安案件已造成4人死亡、多人受伤。

　　他们初步掌握，行凶者名为张文，1987年出生。平时在台北市中正区公园路一带租屋居住，户籍老家则位于桃园市杨梅区。

　　当天晚间，警方派大批警力前往搜查张文的租屋，从住所搜出黑帽、雨衣外，还找到25瓶汽油弹等危险物品。至于犯案动机，仍待进一步调查厘清。

　　据台媒报道，对于3名无辜被砍身亡的民众，可领取补偿金。

　　首位见义勇为遇害的57岁余姓男子，事后外界网传他为地铁保安，但15年好友在社群平台发文澄清，该名男子并非保安，而是从事金融行业，平时为人非常热心。台北市长蒋万安表示，政府将依自治条例从优、从宽给予该男子最高600万新台币补偿金。

　　值得关注的是，伤者中有人证实是HIV（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令后续伤者或有感染艾滋病风险。当地卫生部门指出，已启动专案，为可能受影响民众提供预防性治疗。

　　12月20日上午，在事发地点附近，陆续出现悼念人潮。不少民众自发性前往献花致意，现场摆满花束与卡片。部分店家也暂停营业，以行动表达哀悼之意。诚品南西店一早也宣布暂停营业一天。

　　逃兵通缉犯

　　随着行凶者身份的曝光，“张文”名字背后的轨迹逐渐清晰。

　　据台媒披露，张文曾以志愿役身份服役，在松山机场附近的无线电通信中队担任空军士兵。然而在2022年，张文因酒驾遭到军方开除。近年并未返回桃园杨梅老家。

　　根据桃园地检署的调查，今年1月，张文在台北市公园路租房，由于未办理户籍迁移，导致一份应于2024年11月25日报到的“教育召集令”（以下简称“教召令”）无法送达。  

　　教召令，指台湾地区军队对后备军人定期召集进行训练的制度。按照规定，若无正当理由拒绝征召，将依法面临刑事处罚。

　　报道称，张文此举涉嫌违反“妨害兵役治罪条例”，检方于7月11日对他发布了通缉。

　　案发后，警方在其杨梅老家及台北的租屋处搜索。张文的父母也从桃园赶往台北，协助说明案情。张文的母亲向警方表示，儿子“已经两年没回家了”，她称完全不知道他竟犯下杀人案。

　　这起随机杀人案件，引发各界高度关注与讨论。南方周末记者查找到张文的脸书社群账号，其脸书好友46位。从大头照可见，他身穿某高职餐饮科的厨师服，还戴着眼镜。

　　张文曾就读桃园市某高中餐饮科。校方20日证实，该校毕业生里有同名同姓的学生，但因为已经毕业超过10年，该班导师也已经退休，是否为同一人，很难查证。

　　学校毕业生资料里的张文，在校成绩优异、无旷课记录，学期成绩平均都有85分以上。此外，还担任班级干部，3年中荣获不少嘉奖。高三时，张文曾到“三井日本料理”实习，毕业后未继续升学。

　　报道还称，张文老家在杨梅，居住地疑似为当地较新的小型社区。目前仅父母居住，哥哥在高雄生活。周边邻居向台媒透露，张文小时候很乖巧，但“已许久未见”。

　　20日凌晨2时许，警方带张文使用过的旧手机、旧电脑及部分张文使用的物品离开。张文父母亲也和警方一起离开，再到台北配合项目小组办案。

　　“社会恐慌加剧”

　　20日一早，陈游浩像往常一样搭地铁上班，却察觉地铁站内外警察明显增多，人流也比平日稀疏。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尽管此事属于突发事件，“但这阵子大家会比较害怕，可能会尽量减少出行”。

　　在厦门大学台湾研究中心主任陈先才教授看来，这类无差别随机攻击事件，会对台湾民众的心理打击和社会恐慌的加剧，会产生显著的负面影响。

　　华中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汪滨教授长期研究台湾问题。他认为，此次事件涉及教召令的问题，实际上反映出台湾当局政策和社会现实之间的深层矛盾。台湾当局推动所谓“全社会方位韧性”，要求适龄役男不定期接受教召训练，“使得很多年轻人叫苦不迭”。

　　近年来，台湾地区还通过改革，延长并扩大了后备军人的征召范围。

　　“征兵令仅按户籍地址发放，导致搬家民众未收到通知却被通缉，正是政策配套措施缺失的典型表现。”陈先才分析，自民进党执政以来，为追求政党一己之私利，随意推翻过去相对有效的制度，却未充分考虑社会的承受力与政策衔接。

　　汪滨观察到，台湾社会内部矛盾正日益严峻。经济增长数字虽亮眼，但贫富差距持续扩大，社会最低工资上涨缓慢，难以抵消普遍的焦虑感。

　　汪滨看到更深层次的问题。他表示，由于台海局势持续紧张，导致社会整体焦虑感随之上升。“民众压力既来源于社会内部，也与外部环境变化相关。”

　　“台湾当局将大量预算投入军购与军费，必然会排挤社会开支。”汪滨指出，即便在军费中，教召人员费用也极低，仅约3万多新台币。“赶不上一般工作的收入。”

　　在他看来，这些结构性问题通过心理疏导机制难以根本缓解。汪滨强调，关键在于缓和两岸关系，让台湾社会和老百姓安心。

　　陈先才进一步指出，自2000年政党轮替以来，民进党上台后始终将意识形态置于首位，全力从事政治斗争，忽视经济发展与社会建设。

　　他观察到，在民进党长期执政的二十多年里，台湾贫富差距不断扩大、阶层分化加剧、南北发展失衡、青年长期低薪、工资停滞不前。

　　“原本发展较快的台湾社会逐渐陷入衰退。”陈先才表示，民生问题持续累积，社会矛盾日益尖锐。

　　“民进党当局不仅无力解决这些结构性问题，反而通过制造两岸冲突、挑起内部对立来转移民众视线，导致台湾的发展方向严重偏离正轨。”陈先才判断，只要民进党继续执政且不改变施政方向，社会矛盾便难以缓解，类似事件恐怕还会上演。

　　目前，案发地附近的日常生活已恢复正常。但陈游浩和朋友们仍然担心，下一个“张文”，会不会就在身边？

　　（应受访者要求，吴婷婷、陈游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