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9日，国务院考核巡查组第十组的成员在吉林市一处工地检查。（南方周末记者李桂/图）

　　进入11月，吉林省吉林市的最低气温已经趋于零下。受限于户外条件，吉林市大部分户外建筑工地进入施工缓慢期，部分已停工。

　　2024年11月9日上午，在吉林市经开区鸿喆郡小区建设项目工地门口，两名留守的保安哈着热气从值班室里拿出几个安全帽，递给来访的陌生人。

　　一顶合格的安全帽应该是什么样的？通俗地说，它应该结构完整、具备良好的物理及防火性能，在安全使用期限内且外观无明显损伤。

　　但在吉林市经开区的工地现场，来访人员拿着安全帽略微用力挤压，其外观就明显变形。同时，安全帽也没有永久标识、生产日期、报废期限等必要信息。因不符合基本性能要求，该安全帽被判定为劣质产品，相关信息被录入国务院安全生产和消防工作考核巡查组发现的问题隐患清单。

　　突然造访工地的陌生人是国务院安全生产和消防工作考核巡查组第十组的成员，这是他们在吉林省明察暗访的第二天。

　　按照国务院安委会统一安排部署，22个国务院安全生产和消防工作考核巡查组自2024年11月陆续进驻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开展考核巡查。11月8日至17日，第十组对吉林省2024年度安全生产和消防工作开展考核巡查。

　　必查+选查

　　2024年11月9日早上八点多，一辆载有两名考核巡查第十组成员的汽车从吉林市西关宾馆驶出。当地政府的工作人员并不知道他们的具体目的地，他们可能出现在吉林市任意一个工地。

　　稍早前的2024年10月，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制定了此次年度省级政府安全生产和消防工作考核巡查及国务院安委会成员单位安全生产工作考核的《工作手册》。

　　去哪儿查、查什么，《工作手册》均作出了规定。

　　考核巡查组成员可以根据市级政府提供的企业单位名单、前期掌握的问题线索、群众举报的问题线索等，以随机抽查的方式开展明察暗访。此次考核巡查采用了“必查+选查”方式。

　　“必查”即围绕年度重点工作，对矿山、危险化学品、工贸、建筑施工、城镇燃气、交通运输、消防等7个重点行业领域企业单位和场所开展明察暗访。“选查”即结合考核的国务院安委会成员单位对应的行业领域、其他行业领域重点工作、组长单位涉及的行业领域、新业态新风险、地区行业特点等，再选查两个行业领域。通过明察暗访发现的问题隐患，倒查地方政府和有关部门工作成效。

　　在吉林省，第十组选择了吉林市和通化市作为抽查的市级政府。

　　具体到吉林市的建筑施工领域，此前，吉林市政府已经提供了一份有12家企业的名单。吉林市住房城乡建设局的一名工作人员介绍，2024年，吉林市开工的建筑项目并不多，12处项目中还有一家是市、区重点督办的“保交楼”。

　　在冬季考核巡查吉林市的建筑施工项目，有其特殊性。考核巡查组成员首先面临的问题是，受天气等因素的影响，部分项目已经停工。前述建筑施工领域专家解释，施工现场具有动态特性，从工人佩戴安全帽、安全带等个人防护用品，到脚手架搭设等各环节，都能反映出项目对安全管理工作的重视程度。

　　当项目停工，检查重点也会有所不同。“即便是停工，也应该是一个安全状态下的停工，所有的防护措施依然是安全有效的。”该专家解释，此时可以检查项目是否按要求申报停工手续、消防设施是否正常运行等。

　　离开前述安全帽有问题的工地，当第十组成员的车辆在离市区约20公里外的工地停下，他们到了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地——由吉林金亿建筑材料有限公司承建的一处建筑施工项目。

　　2024年11月9日，该项目的主体结构已经完成，正在进行玻璃安装和室内装修。考核巡查组成员在检查中发现，尽管建筑内部已安装了消防栓，但尚未通水，且易燃材料堆放区缺少灭火器等其他消防器材。

　　“东北地区有其特殊性，在气温降低时应提前考虑对消防水管采取保温措施，并补充足够的干粉灭火器。”该建筑专家解释，“如果消防栓无法正常使用，又缺少灭火器，一旦发生火灾，将难以及时控制初期火情，可能引发严重后果。”

　　该项目因违反《建设工程施工现场消防安全技术规范》，被列入考核巡查组发现的事故隐患。

　　变与不变

　　对考核巡查组成员而言，除了明察暗访主动发现隐患线索，公开受理的举报信息也是重要线索来源。2023年度省级政府安全生产和消防工作考核巡查首次同步公开受理举报途径，该做法在2024年年度考核巡查中得到了延续。

　　2024年11月8日，考核巡查第十组进驻吉林省当天，吉林省应急管理厅官方微信公众号“吉林应急管理”就在公告中表明，进驻期间，考核巡查组设立举报电话、电子邮箱、邮寄邮箱等举报途径，受理涉及安全生产重大问题隐患的举报和反映，举报受理时间为自公告发布之日起至现场考核巡查结束。随公告一同公布的，还有相应的联系方式。

　　南方周末记者掌握的信息显示，在为期10天的考核巡查期内，考核巡查组第十组共收到约30条涉及安全生产重大问题隐患的举报线索，涵盖消防、交通运输、矿山等多个领域。

　　同样延续了2023年度考核巡查做法的，还有开展考核巡查的时间。

　　2023年之前，年度考核巡查的时间一般为次年4月至5月；2023年开展的考核巡查则首次把时间提前到了当年的11月至12月。新华社曾在文章中分析称，“当年考核不仅提高了时效性，也便于考核巡查结果运用。”

　　此前，应急管理部在公开信息中表示，2024年度考核巡查自2024年11月初开始，到2024年11月底结束。

　　2024年是开展年度省级政府安全生产工作考核的第八年。南方周末记者获悉，此次考核巡查将进一步运用受理举报、移交典型案例倒查责任和专家指导帮扶相结合等方式方法，精准查找漏洞，督促整改落实，推动各级党委、政府和有关部门落实安全生产责任，坚决防范遏制重特大生产安全事故发生。

　　和往年相比，此次年度考核巡查还有两个做法与往年不同。

　　考核巡查组进驻之初，要以播放此前在全国安全生产明察暗访发现典型问题制作成的警示片，作为考核巡查的开篇动作；考核巡查结束后，将播放此次在对应省份考核巡查期间发现的问题隐患警示片作为反馈收尾，进一步增强警示教育作用。

　　此外，应急管理部“移动应急”App也首次在年度考核巡查中投入使用。考核巡查组成员和专家通过App上报问题隐患后，应急管理部还将组织相关行业主管部门和专家对问题隐患进行复核，以保证判定的专业性。

　　各考核巡查组组长由国务院安委会各成员单位有关负责同志担任，其他成员由国务院安委会各成员单位派员参加。

　　具体到考核巡查第十组，组长是农业农村部副部长麦尔丹·木盖提，组员包括来自农业农村部、应急管理部、海关总署、国家消防救援局等的工作人员和十余名行业领域专家。

　　参与年度考核巡查的专家大都是各行业领域资深的安全生产专家。南方周末记者获悉，部分专家此前已经参加过多次对省级政府的考核巡查或是由有关部门组织的督查检查，但也有专家是第一次参与类似检查。

　　在考核巡查组第十组，专家成员来自北京、广东、福建、安徽、四川、江西、陕西、黑龙江、新疆等地，涵盖消防、矿山、危险化学品、建筑施工、道路交通、燃气、渔业等多个领域。

　　据一名涉农领域的专家介绍，2024年9月，他接到来自应急管理部的消息，邀请参加年底的考核巡查。得到肯定的答复后，2024年10月，他参加了应急管理部组织的专家培训。

　　该专家回忆，培训的内容主要包括检查重点、工作纪律、材料撰写、小组成员之间如何协作配合等多个层面。培训在北京现场举行，但也有专家因为时间不便，通过线上参与的方式参与培训。

　　企业领域各不相同，现场情况错综复杂又千头万绪，如何有针对性地迅速发现问题，专家们的经验在此时就显得尤为重要。一名来自建筑施工领域的专家介绍，就建筑行业而言，工程处于不同的阶段，其面临的主要风险也有所差异。

　　“比如在建筑施工的基础阶段，最主要的风险是沟槽开挖、深基坑，包括流沙、坍塌等，主要是害怕埋人。”该专家补充，而在建筑的室内装修和投入使用阶段，高发风险分别为高处坠落和火灾。

       2024年11月9日，国务院考核巡查组第十组成员在吉林市巡查时发现，一处工地在沟槽开挖时，未进行安全放坡。（南方周末记者李桂/图）

　　如何判定重大隐患？

　　按照应急管理部此前公布的消息，此次考核巡查工作突出问题导向，聚焦安全生产治本攻坚三年行动、城镇燃气安全专项整治、电动自行车安全隐患全链条整治等11项重点工作开展情况，以及重大事故隐患和群众身边的隐患排查整治情况等。

　　南方周末记者获得的数据显示，考核巡查组第十组在吉林省共检查企业单位60家，发现问题隐患157项，其中重大事故隐患5项，一项和燃气相关。

　　考核巡查组成员在通化市街边随机检查时发现，一家商户使用了非制式灶具，内部没有安装熄火保护装置，是国家明令淘汰的燃气燃烧器。燃气经营者（燃气公司）在对燃气用户进行安全检查时，未按规定采取书面告知用户整改等措施。这也意味着，一旦燃烧器的火焰被吹灭，灶具无法自动切断燃气供应，可能导致火灾或爆炸。

　　考核巡查组第十组的一名燃气领域专家解释：“根据住房城乡建设部建城规（2023）4号文件第九条第四款之规定，判定为安全重大隐患。”

　　另一名专家成员补充，不同行业领域对重大隐患的判断，一般依据各自主管部门制定的重大事故隐患判定标准和重点检查事项。

　　比如，建筑施工领域现行的重大隐患判断标准是住建部在2022年4月公布的《房屋市政工程生产安全重大事故隐患判定标准（2022版）》；煤矿领域的重大事故隐患判断标准来自应急管理部颁布、2021年开始实施的《煤矿重大事故隐患判定标准》；工贸行业现行的《工贸企业重大事故隐患判定标准》于2023年5月起施行，也由应急管理部颁布。

　　据了解，国务院安委会有关成员单位通过深入剖析重特大生产安全事故，对易造成群死群伤的“人的不安全行为”“物的不安全状态”“安全管理缺陷”等关键因素进行梳理归纳，制定或修订了54个行业领域重大事故隐患判定标准或重点检查事项。2024年年初，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专门印发通知，部署学好用好重大事故隐患判定标准。

　　在吉林市考核巡查期间，考核巡查第十组成员发现，一家汽车配件商店存在非法经营的情况，违反了交通运输部颁布的《道路运输企业和城市客运企业安全生产重大事故隐患判定标准》。

　　2024年11月10日，考核巡查组成员暗访时发现，该汽车配件商店员工正在维修一辆危险货物运输车辆。暗访人员上前询问店主有无危险货物运输车辆维修资质时，店主说有，但却只能提供工商营业执照。

　　2024年11月13日，考核巡查组第十组再次派组员到该维修点进行资质核查，店主仍只能提供营业执照，并称道路运输经营许可证等其他证件因多次搬家已经遗失。

　　参与资质核查的一名专家回忆，约5分钟后，吉林市交通运输局两名工作人员赶到现场，提供了吉林市交通运输局于2019年7月15日颁发的道路运输经营许可证复印件，有效期为2019年7月15日至2022年7月14日。

　　“经与店主再次确认，店主承认在许可证到期后未再向行政许可部门申请资质备案。”该专家补充，“后在交通运输局工作人员提醒下，店主出示了一张手工填写、首次备案栏打钩、经营地点为吉林市龙潭区黎明路313号院内仓库1-3、经营范围为三类汽车维修、备案部门为吉林市交通运输局、备案日期为2024年11月12日的备案文件照片，未提供备案文件原件。”

　　但按照交通运输部发布的《机动车维修管理规定》，从事机动车维修经营业务的，应当在依法向市场监督管理机构办理有关登记手续后，向所在地县级道路运输管理机构进行备案。

　　同时，从事危险货物运输车辆维修的汽车维修经营者，除具备汽车维修经营一类维修经营业务的条件外，还应当具备与其作业内容相适应的专用维修车间和设备、设施，并设置明显的指示性标志；有完善的突发事件应急预案，应急预案包括报告程序、应急指挥以及处置措施等内容；有相应的安全管理人员；有齐全的安全操作规程等条件。

　　考核巡查组认定，截至2024年11月10日，该维修点无机动车维修资质；截至2024年11月13日，该维修点未收到交通运输部门颁发的纸质备案文件，11月12日的备案文件未录入到吉林省交通运输厅的“吉智修”系统，可以判定该备案文件照片为无效文件；备案文件经营范围为三类汽车维修资质，不能承修危险货物运输车辆，且在不具备资质期间该维修点承接了危险货物运输车辆维修业务。

　　按照《道路运输企业和城市客运企业安全生产重大事故隐患判定标准》，不具备危险货物运输车辆维修经营业务条件仍违规承修危险货物运输车辆应当判定为重大事故隐患的规定，该维修点违规承修危险货物运输车辆的行为，可以判定为重大事故隐患。

　　文｜南方周末记者 李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