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枚沉甸甸的勋章,烙印烽火岁月。勋章的正面,是勇气,是荣耀。那勋章的背面呢?
正值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南方日报、南方+专访三位老兵——抗日战争时期入伍的叶新、解放战争时期入伍的李枢、新中国成立后加入空军的赵李成,聆听他们讲述风云激荡的峥嵘岁月。
勋章的背面,不仅镌刻着年份和战役名称,其实还有……
穿上军装,戴上荣誉勋章,93岁的叶新挺直微驼的后背,面向老照片,缓缓举起右手,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1938年10月,日军从大亚湾登陆,惠州、广州等地相继沦陷。此后,华南百姓饱受日军铁蹄蹂躏之痛。中共中央电示广东省委和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在东江日占区后方开拓游击区。1941年,15岁的叶新在家乡惠阳淡水圩参加革命,后被编入广东人民抗日游击总队(东江纵队的前身)“小鬼班”。
白天,叶新装扮成放牛娃、卖香烟或卖水果的小贩,执行敌情侦察、传递情报、掩护部队撤退等特殊任务。晚上,他与日军进行游击战,骚扰敌人。几年后,他成为东江纵队第二支队短枪队队长,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抗日战争时期,叶新经历的不少战斗都发生在广九铁路等交通线附近。“我们攻击伪护路队、车站伪警大队,破坏铁路交通线,多次袭击抢修铁路的日军,打击了敌人的气焰,激发了部队杀敌立功的战斗热情。”叶老表示,在东江纵队的不断打击下,日军打通广九铁路的企图落败。
在戎马生涯中,叶新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也数次荣获战斗英雄和指战英雄称号。“没有仗打才害怕呢!上了战场后,一心就只想多打胜仗。”说着,老人撩起衣襟,前胸后背一道凸起的条形伤疤格外显眼。
1949年,在韶关翁源一次战斗中,叶新被敌人重机枪射中,倒在血泊中。“子弹从前胸射入,在后背炸开,炸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血流不止。倒地时,我的手腕也受伤脱臼,伤口很深。”
危急时刻,护理兵冒死把他背下战场。之后,叶新被紧急送往广州的医院救治,断裂的两根肋骨被摘除,肺也切除了一部分,卧床数月才康复归队。
回忆过往,最让老人难以释怀的还是牺牲的战友。“在我眼前中枪倒下的排长就有两名,战士更多,有些人是隐姓埋名出来闹革命的,死后甚至没有留下名字。”叶新表示,无论战斗如何残酷,战友们也绝不后退一步,“从当兵那天起,我们就没退路了,为了乡亲们以后过上好日子,只能走进枪林弹雨”。
从韶关市仁化县供销社离休后,老人生活一直很简朴,一年四季最爱穿的是一身老式绿军装。“如果祖国需要,我还可以子弹上膛!”多年前,他还一直在发挥余热,不仅为仁化县开展德育工作出谋献策,还亲自走进课堂为中小学生上德育课,并多次在革命烈士纪念碑前讲授革命传统教育课。
在长女叶小燕看来,父亲时刻不忘老兵身份,并为此深感自豪。“参军时,爸爸最大的心愿是赶走鬼子,能过上今天的好日子,他很知足。”叶小燕笑言,社会各界弘扬拥军优属的好传统,老兵得到了很多温暖与关注,让父亲感到非常贴心。
“抗战的时候,没得吃,常常整夜急行军,条件很艰苦,那时想不到祖国今天的盛景。”聊起对年轻一辈的期望,如今已是五代同堂的叶新说:“希望下一代人能多了解革命故事,发扬好爱党爱国、不怕牺牲的革命精神,成为优秀的人,为国为民多做好事。”
“静静地大家摸埋去,地雷一响敌人失晒魂,同志大叫缴枪唔驶死(“唔驶死”意为不用死),天罗地网包住佢……”
回忆起70年前扛炸药包的战斗往事,九旬老人李枢难掩热血。在位于广州市海珠区的家中,他用一曲粤语游击队歌《解放宅梧》,道出那个硝烟弥漫的烽火岁月。
李枢的家乡在佛山市高明区合水镇。1948年1月,18岁的他跟随同村族叔走上革命道路。“那晚凌晨一时,我们三个年轻人在村旁河堤会合,之后走了一天一夜,在高明的大山中找到了部队。”他回忆道。
老人坦言,参军是经过长期思想斗争后才决定的。“十来岁时,受游击队抗日救亡宣传活动的影响,我早就对中国共产党心生向往。十六七岁时,母亲、父亲相继去世,我没了牵挂,从此把部队当家。”
在李枢入伍2个月后,粤中区新高鹤总队在新兴县水台良田村成立。第二天,游击队攻打新兴县布午村伪自卫队,这是李枢经历的首次战斗。作为新兵,他负责警戒。“战斗在夜里打响,我手握步枪,兜里有3发子弹,见到战友机枪射击时枪口冒出的火花,心里有些紧张。”战斗结束后,他们缴获一挺崭新的机枪。
在高明鹤山交界处发生的茶山突围战,令李枢印象深刻。那次,新高鹤总队近百名战士被八倍于己的伪保安团包围。在向山下突围过程中,李枢与战友们端起枪冲向敌人。
“我们有个班冲到二三十米处距离与敌人激战,老班长和2名战士中枪倒地。”说到这里,李枢潸然泪下。经过一天殊死战斗,游击队突出重围,还缴获敌人六零迫击炮一门、轻机枪一挺。
“狭路相逢勇者胜”是老人一生恪守的信条。在1949年2月解放鹤山宅梧镇的战斗中,眼见伪联防队窝在碉堡中负隅顽抗,他和2名战友在夜幕中带着装有15斤炸药的土地雷,舍命摸到碉堡墙脚下。“导火索吱吱冒着火花燃烧着,瞬间火光一闪,轰隆一声,石块四溅。”第二天,碉楼内的敌人投降了。自此,宅梧镇和周边地区的根据地连成一片。
解放战争后期,李枢转入粤中纵队后方工作,负责枪械修理和管理工作。之后,他辗转江门、湛江、中山、珠海、湖南长沙和广西桂林等地工作。1979年3月,他调入原广州军区后勤部第197医院任副政委。离休后,他在广州市海珠区军休一所担任党总支委员、第二党支部书记。
“为何您打仗时不惧生死?”李枢凝视着记者,说:“从决心入伍那一刻起,我就不考虑生死了,一日不解放,我们一日有家不能回。”退休后,老人曾召集战友故地重游。他还当起义务“红色讲解员”,对于来访后生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他一一耐心解答。
“儿时,我亲眼见到日本侵略者在家乡又杀又抢,国家因落后备受屈辱。我种地主家的地,贷地主家的粮食,每年收入刨去地租、高利贷所剩无几,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口饱饭。”老人说,新中国成立70年来的发展,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现在的生活,比我们年轻时,不知强了多少倍!”
见证新中国的巨变,老人心里很是欣慰和感激。“国家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我们从无到有,从饥寒到温饱再到小康,这种进步我在过去想都不敢想。”
翻着电脑里一张张老照片,赵李成一生的飞行时光又再次浮现眼前。
1968年6月,刚刚入伍3个月的赵李成收到了空军招飞的消息。彼时,这个从河北农村到北京当兵的18岁少年,对于飞行还一无所知。
飞行员的选拔条件尤其严格。赵李成清楚地记得,当时光是体检就进行了几轮,一次和他同天体检的1000多人里,只有十余人合格。“中间还有个小插曲,体检时说我鼻中隔有点问题,差点就过不了了,后来医生又叫我回去,做了个小手术才行。”赵李成笑言。
收到录取通知的那天,赵李成正在准备当年国庆阅兵的训练场上。“战友们都很激动,主要是为我骄傲。”当年9月,他收拾好行装踏上了前往空军第二航空学校的路途,飞行生涯就此开启。
“这是1971年我在航校时。”戴着军帽、穿着飞行夹克,照片里的赵李成十分挺拔帅气。赵李成说,在航校学习5年后,自己被分到了空军轰炸航空兵某师,一干就是24年。
在这期间,他参与了无数飞行任务。其中,让赵李成印象最为深刻的,是19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
“我们的策略主要是压制,只要越南不起飞,我们也不过线。”当时,收到作战任务的赵李成,和战友在驻地时刻待命。
于他而言,这是一段难熬的时光。“轰炸机在那个年代就是挨打的,打不上你,你轰炸完返航就没事了,打上你那你就没招。”
回忆起上战场的心情,赵李成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当时主要还是想着,飞机负伤了怎么办,飞机解体了逃不了生怎么办,那就宁可牺牲自己也不当俘虏。”
数十年的飞行时光匆匆走过,把“天空视作第二故乡”的赵李成,从一名普通飞行员晋升为了空军特级飞行员,这是军事飞行人员中的最高级别。直到2000年,50岁的赵李成达到飞行员最高飞行年限,离开了飞行一线。
一次二等功、四次三等功……在赵李成家中一个旧盒子里,保存着他军旅生涯中的所有荣誉。“祖国培养了我,离开的时候虽然很不舍,但更多是庆幸自己顺利结束了飞行生涯。”赵李成说。
出于对蓝天的热爱,赵李成如今还在广东省航空联谊会担任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向外界普及航空知识。为了一解思念之情,前年,他和战友们还专门回到老部队看了看,“虽然战机的外部机体没变,但里面设备都变了,先进多了,让我们这些老飞行员都很羡慕。”
还有几个月就满70岁的赵李成说,自己和新中国几乎是共同成长,一路见证了祖国的发展强大。“可以说,我们这代人,苦也吃过,幸福也享受了,看到国家如今建设的这么好,我们真的很珍惜。”
曾经,他们风华正茂;今天,他们华发苍颜。
日月如梭,荣光不老。
战争年代,他们舍命保家卫国,
和平年代,他们默默坚守初心,
才有了如今美好的生活。
那些祖国最可爱的人,值得我们尊敬和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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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龚春辉 曹嫒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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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嘉欣;姚志豪;莫丽婷;龚春辉;郑一见;曹嫒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