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殷若昕和编剧游晓颖,两位现实中的独生女,拍了一部聚焦二胎家庭的电影《我的姐姐》。
萌生写这个剧本的念头,是因为游晓颖发现,这几年身边突然有很多成年朋友的父母,有了要二胎的想法。“我们上一辈的哥哥姐姐会很适应有伴的生活,我们的下一辈可能也会有伴儿,但我们当了二十多年的独生子女,突然要面对一个弟弟或妹妹,这需要一个接纳的过程。”
电影《我的姐姐》由张子枫领衔主演,肖央特别出演,朱媛媛、段博文、梁靖康主演。电影中的家庭,像是无数中国式家庭的缩影,姐姐由于童年不被父亲重视和疼爱,成为家庭中的叛逆者和旁观者,而弟弟则受到家族人的偏爱。在上一辈人那里,同样身为“姐姐”的姑妈习惯了为家庭付出,而作为“弟弟”的舅舅,游离于家庭责任之外。影片呈现的是极致情境之下的二胎家庭,也将一个真实又近乎残忍的问题摆在了观众面前:当父母过世,你会心甘情愿抚养你上大学之后才出生的弟弟吗?
导演殷若昕认为,片中张子枫饰演的“姐姐”安然的可贵之处,是她没有把自己困在弱者的身份里,她在探索着去拥有更强大的自我。殷若昕内心的愿望,是每个女孩都能有更多的选择,更好的生活,她希望观看过影片的观众尤其是女性观众,内心中的那份温暖与爱能被更大程度地激发出来,成为像安然那样生活的强者。
影片上映前,导演殷若昕和编剧游晓颖在京接受了南方日报、南方+记者独家采访,为我们解读片中的种种细节。
姑妈和安然就像一组镜像人物,彼此关照各自的生命历程
南方+:“姑妈”和“姐姐”分别代表两代女性、两代“姐姐”在某些模式处境的状态?
导演殷若昕:她们就是一组镜像人物,彼此关照各自的生命历程。姑妈对家庭的付出,很容易让我们想起我们的母亲曾经的承担与付出,甚至是牺牲。
编剧游晓颖:透过姑妈和安然,也可以看到家庭关系的变化过程。我们父母那一辈基本上是多子大家庭,有着很紧密的情感连接。但是到“弟弟”这一代,他跟姐姐是有情感割裂的。我们的情感随着城市的发展其实越来越逼仄,每一个人困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情感的牵绊和联系会薄弱一些。
南方+:当年姑妈为了让弟弟上学放弃自己的学业,某种程度上姑妈是“重男轻女”现象的受害者,但我注意到,姑妈也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导演殷若昕:就是一个不自觉,不自知,无意识的过程。
编剧游晓颖:我在网上看到很多(言论),有时女性对女性的要求可能更苛刻,她会去施加给自己或其他女性更多的压力,她知道什么东西能够对女性形成最大的压迫感。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许多女性开始形成一种互助的关系,这就是一种进步,一种改变。
南方+:片中很多舅舅出场的戏都是他在打麻将,看起来比较游手好闲,这是刻意的吗?
编剧游晓颖:你可以说舅舅是一个生活的失败者,但他也是一个很通透的人,好的坏的他都去闯过一遍了,他的人生确实只能这样了,他处于一种“躺平任嘲”的阶段。
导演殷若昕:我们不想塑造非黑即白的人,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局限性,也都有一眼看上去可以称之为缺点的部分,但这反而体现出人的复杂性和迷人的地方。舅舅选择了“躺平”的生活,他很舒适地生活在这个状态里,我们觉得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可以看到他对女儿的那种愧疚和想要去补偿的那份努力,会发现这个人也是很可爱的。
安然想证明她有被爱过,哪怕这份爱只有一点点
南方+:我注意到,从父母出车祸的现场,到葬礼,再到影片进行到中途,“姐姐”安然都没有为父母的去世掉过一滴眼泪。后来她在家中对父母终于有了一番流泪的告白,触发点是?
编剧游晓颖:在原剧本中有一段台词,是安然给弟弟洗澡的时候,弟弟说“妈妈说以前也会给你洗澡”,安然问“她记得吗”,弟弟说“她记得的”。这个对话,让安然确信曾经发生在她生命中的一些不多的快乐时光,她母亲也是记得的。所以当时闪回了一场妈妈给少女时期的安然洗头的镜头,那是为数不多的安然的甜蜜时光。她对父母的美好记忆回来了。
导演殷若昕:她一直想追问父母出车祸的原因,她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她,才导致父亲心梗发作,发生了车祸。在她闪回的那些梦境也好,回忆的碎片里也好,她在不断追索、追问、求证,我到底有没有过和父母的亲密时光,我是不是从生下来那天就不被祝福。她想知道“我有没有被爱过,哪怕只有一点点”。
南方+:那你们觉得,她最后有放下吗?或者说是有原谅父母吗?
导演殷若昕:安然完全可以不去原谅,那明明是长在她身上的记忆,为什么要让她去原谅呢?但是我觉得安然想要问父母的那份答案,是现在还活着的人给她的,姑妈告诉她,“套娃不一定装在同一个套里”,舅舅跟她说,“你去考研吧”,弟弟也在做着懂事的事,尽力去成全姐姐,周围人的那份善意和认同,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编剧游晓颖:原谅真的很难,因为那些伤痛是在她心里的,但至少还有一点,她感受到爱了。这份爱是弟弟给她的,是周围人给她的。
我有一些朋友跟我说,她们非常坚硬地去生活,非常努力地想要去成功,不是因为她们对于成功的那种欲望,是因为她们对爱的追求和那份被认同的感觉,她们希望让父母看到,“你女儿是不错的”。
我觉得“一个人童年被善待过,可能一生都会不一样”,但是姐姐是在她成年之后才补上了被善待这一课。她会打开她的心,打开她的眼,去接受周围的善意,我觉得这一点,无论对男性还是女性都很重要。
为什么要否认伤痛的存在呢?但我们不要困顿在伤痛里
南方+:从影片能感受到,后半程着重描写了姐姐和弟弟感情的升温,及姐姐似乎达成了与去世父母的和解,为什么会这样来处理?
导演殷若昕:我始终觉得所有人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不可能有人说不要给他爱的教育,但安然确实没有这个机会,她曾经是个不被祝福的女孩,所以她没有过建设亲密关系的过程。
但在我们这个故事的进程当中,包括她,她的男朋友,她和姑姑和舅舅,会努力彼此去探索、去触碰那些情感的点。我觉得姐姐是一个真正拥有更大的自我的人,她可以去走上这种探索,她是生活的强者,她没有把自己困在弱者的身份里。
南方+:该如何向观众解释片中这份“和解”的合理性呢?
导演殷若昕:其实,我觉得我们不要求女孩一定要和解或者是原谅,我们为什么要否认伤痛的存在呢,它肯定是存在在那儿的,但今后的日子还很长,不要困顿在伤痛里。我们希望每个女孩都拥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生活,我们的愿望是你们内心里面温暖的东西、爱的东西、希望的东西,能够长得更多一些出来,那些痛苦的东西可以在那,但是它已经不会支配或者是左右你现在的选择。
编剧游晓颖:我们不是要强行“和解”,过往的伤害就在心里,我用一个片子就去原谅了,这对于那些遭受伤害的人很不公平。我要强调的一点是,无论你原不原谅,你承不承认,它就在你心里画了一个洞,你是要带着恨意继续往前,还是说我试图去敞开自己,去接纳一些东西?
我们做这个电影,不是说我们要支配别人怎么做,我们想传达一种支持的力量。一个人或者一个曾经被束缚的一个生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无论你相不相信,你想选择什么,我们都支持。
幕后那些事:
■ 故事背景为什么放在成都?
编剧游晓颖是成都人,写世俗、市井的成都生活更游刃有余一些,在她看来,成都本身提供的视听元素与影片故事想体现的主题与气质是非常契合的。“我们希望视听上的温度与视角,让观众感觉到安然就在你身边,她不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而恰恰因为安然周围多是独生子女,才体现出安然的孤独感与格格不入。
■ 片中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生儿子的情节,源自现实生活
“你都有两个女儿了,为什么还要再生……”片中,安然在医院的那场爆发戏,是开拍前临时加进去的。导演殷若昕在现实中的医院里曾经遇到过一位女性,在各大医院都没有建档成功,这是因为她已经剖腹产三次了,第四胎还要剖腹产,对产妇来说意味着极大的生命危险。细心的观众可以留意到,片中这位产妇的两个女儿年龄相隔只有两岁。“意思是一旦你的身体OK了,我们就再接着要下一个孩子。”殷若昕解读道。
南方日报记者 刘长欣 王诗堃 实习生 沈祯卓 胡影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