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汉口医院病区的广东医疗队医护人员，脸上都有口罩和防护服造成的压痕。
中山三院感染科科长何达秋默默整理清洁区医疗垃圾。 受访者供图
“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这是新春童谣里的中国年。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由武汉发端的突发疫情，这也应该是2020农历鼠年中华大地的真实写照。这种名为2019-nCoV的新型冠状病毒首先由野生动物传播到人体，然后出现人传人病例，进而凭借着人类庞大的公共交通运输网络向外播散。
在这个病毒面前，人群普遍易感。尤其是在大年三十，以湖北武汉为首的全国各大、中城市开始陆续报告新发病例，且相关数据遽然上升。当天全国29个省（区、市）报告新增确诊病例444例，远离核心疫区武汉的广东省新增21例，广州增加2例。也就是在同一天，广东省援助湖北医疗队集结完毕，来自广州地区7所主要医疗机构的100多名医护人员经短暂动员后，在本该万家团聚的时刻告别妻儿老小，向疫区武汉进发。
他们在随后的时间轴里，开始了一场别样的征程。
组织：
几小时定下128人大名单
到达后发现多来了2人
大年三十这天上午，即便已经外流了数百万人口，九省通衢的湖北武汉在顽强抵抗新型病毒1个多月后宣告不堪重负，向国家求援，请求祖国各地医护人员支援武汉防御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本应该在大年三十休班、团聚、共叙天伦的广州医生、护士们无私响应。
南方医科大学南方医院的医生、护士们将1000多个手指印摁在了奔赴武汉驰援的请战书上。这所脱胎于第一军医大学的全国百强医院，至今还有着人民军队“召必回、战必胜”的传统和决心。类似的情况同样出现在南方医科大学珠江医院、广东省人民医院、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地处广州的中山大学三所直属医院，医务人员同样争相报名去武汉。段梦歧是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PICU的护士长，她也是众多报名者之一。三所医院都是综合排名在全国前50的优秀医院，中山三院在感染科领域尤其突出。
总计1万多名医务人员报名，最终广东省卫健委遴选出了128人大名单。中山三院23人驰援，22人从广州出发，段孟歧成为其中一员，1人从湖北浠水县出发赶往武汉，那是医院PICU的90后护士张扬，队伍集结时她正在距离武汉100多公里的浠水县探亲。
值得关注的是，广东省卫健委确定128人的大名单，到达武汉酒店后清点人数时发现有130人，年三十晚逆行100多公里抵达武汉的张杨应该就是其中一个官方大名单之外的医务人员。
出发：
省卫健委主任哽咽送别
医疗队包机上经历跨年
经历了2003年的非典，我国尤其是在广东、广州，对于传染性疫病的认知、意识日益进步。但对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人们最开始还没有直观认识，只能从所在城市零星的病例报告中略知一二。
当年北京小汤山，广东驰援的医疗队和全国同行一道在那创造了死亡率不到1%，所有医护人员零感染的奇迹。但这次前往武汉，情况显然是要复杂得多。
在白云机场集结出发时，广东省卫健委党组书记、主任段宇飞语带哽咽。“新型冠状病毒来自哪里、怎么传播的、有什么演变、是否会出现超级传播者等等都还没有完全搞清楚，这意味着大家奔赴前线有感染的风险。但是大家没有丝毫畏惧，各单位报名人数远远超过需要人数”。
段宇飞表示，这是广东最优秀的一支医疗队伍，组建的过程全都用在了人员遴选上。1万多人报名的情况下，意味着每确定一个名字，就要暂时搁置90多个同样积极、热忱、优秀的广东医务人员。
“我在想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一个非常好的词来表达此次时刻的心情，还是想用毛主席的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特别是在这个除夕之夜，你们离开家人奔赴前线，这种情怀，这种大局意识让我非常感动，我给大家深深鞠一个躬，谢谢各位。”段宇飞在鞠躬时，眼含泪水。
飞往武汉的包机起飞时，已经是农历大年三十的23点50分许。早已明白这些春节逆行者行程的空乘人员通过机上广播送上了全体空乘人员的祝福，“期望着广东医疗队队员们平安归来。”
段孟歧特意看了一下时间，正好临近午夜十二点，正是微信红包满天飞、爆竹声中一岁除的时刻。
抵达：
睡两三个小时后全天学习
反复训练如何穿脱防护服
25日大年初一凌晨1点36分，航班降落在了武汉天河国际机场。队员们随身携带的行李并不多，但各自派出医院发给队员们的防护装置、药品却大多需要托运。
队员们取了行李，再次集结抵达位于汉口的酒店时，已经是3点多钟。为了保证队员们的休息，同时也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接触传播，广东医疗队的每个医生、护士都住单间。可大年初一这一早，队员们真正能睡眠的时间也就两三个小时。
这是近乎战时的状态，生活物资不足，早餐是简单的方便面。很快到了8点，广东医疗队的第一项工作任务就是清点从广州带来的物资，其中最多的是各大医院配给的防护装置。经历过17年前的非典那场战役，医疗领域都有了科学防疫的共识，必须给与医务人员足够、充分的防护，绝不能让一线的医生用皮肤、眼睑去抵抗潜在的新型冠状病毒的侵袭。
当天的午餐也颇为简单，不少医务人员开完会才去吃，那时盒饭已经变得冷冰冰、硬邦邦。酒店服务阿姨看不下去，烧开了水用塑料袋包裹着盒饭浇水加热。看着医疗队中张杨、张晓玲两位年轻护士，阿姨十分感动，因为在大年初一，这些和自己子侄般大小的孩子却奋战在医疗前线。两个年轻护士并不介意用这种方式温热的盒饭，而是用年轻人喜欢的方式，在微信上做了记录，用日记的形式发给了后方。
医疗队初一需要做的主要工作就是再接受一轮培训，并对130人的排班做好安排。医生6个小时，护士4个小时一个班次，130名医生护士轮流值守一线、二线。
来自北京、广东和武汉当地的专家为全体医疗队员讲解了新型冠状病毒的特性。医疗队从正高职称的主任医师、教授，到90后的护士、医生都认真地聆听、记录。“专家整理出来的临床经验和教训，对我们后续的工作有着莫大的帮助”，段孟歧告诉南都记者。
广东医疗队计划接管的是武汉汉口医院，距离核心疫区华南海鲜批发市场仅数公里之遥。这家本来主打康复专科的医疗机构，在疫情发生后，一共收治了将近80名确诊患者，包括多名重症病例。用率队的广东省卫健委健康宣教中心主任易雪锋的话说，广东医疗队此行的使命，是帮助大家树立战胜病毒的信心，缓解武汉医务人员的巨大压力。
在正式接管之前，医疗队员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不断、反复地训练如何穿脱防护服。标准地、迅速地穿好防护服，是对自己和身边战友的一种保护。
初一下午，全体医疗队成员又进行了一轮动员和培训，会上宣读了广东省委书记李希、省长马兴瑞向全省奋战在疫情防控一线和支援湖北疫情防控的医务工作者发出的慰问信。
采购：
高度烈性酒替代消毒酒精
成人纸尿裤买了几大包
对于物资短缺的思想准备大家都是有的。短短几个小时内完成集结、出发的广东医疗队，要解决这样那样的物资短缺问题。
医院感染控制团队，手中只有一把中山三院带来的电子温度计。
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团队物资清点时发现，虽然带来了很多的药品、防护设备，队员们却缺乏拖鞋、纸尿裤等用品。
疫情发生时，防护服这样的装备稀缺、珍贵，进入病区的医生护士们往往一个班次就只有一套。如果在此期间要上厕所，就意味着需要自己将防护服脱下、穿上，耗时费力不说，还很可能因此需要更换受污染的防护服。于是，每个进入病区的医生、护士都需要提前减少饮食、喝水，每人的标配中有成人纸尿裤。防护服隔绝了外部病原的侵入，同时也隔绝人体排热的渠道。在笼屉般的服装里待上4-6个小时，即便是在气温不足10摄氏度的武汉，也会让人满头大汗。
作为中山三院后勤主管，段孟歧在统计分发物资的同时，也想着开源去采购一些必备的物资回来。拉了辆三轮车找到了一处还在营业的超级市场，成人纸尿裤一次性就买来了几大包，杀菌洗手液等也上升到了必需品的位置。75度的消毒酒精买不到，就采购了一批高度烈性酒来做好居住环境的擦拭消毒。“用来提升免疫力的维生素C没有买到，只能提醒大家工作之余充分休息了。”
得益于这一次的采买，以及后方医院的强大支援，广东医疗队前方的物资匮乏情况目前有所缓解。
不过，随着广州大后方确诊病例、疑似病例和密切接触者的攀升，广东医疗队队员派出医院开始出现防护设备告急的状况。南方医院、广医一院、暨大附一院、中山大学三所直属综合医院都开始面向社会征集防护装备。
上阵：
二线医生主动加入一线
病人和家属十分信任
从26日上午开始，广东医疗队全体队员开始按照既定的班次分期、分批前往汉口医院这家二级甲等医院。医疗队领队和队内院感专家们先期到医院进行了踩点、考察，提醒队员们需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医院距离医疗队驻地10来分钟的路途，有班车往返。
医疗队进驻的是一个由外科病房改建的临时隔离病房，就在当天晚间，病区会收治转接病患30多例。最为关键的是，病区的防护用品有限，医院目前在岗的工作人力较匮乏。
医疗队的医生、护士们去过汉口医院病区的，回来将一线情况通报给尚未进入的医生、护士。闲暇下来的队员们，继续练习穿脱防护装备。
15点50分，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护士李青进入了病区。一进病房，接二连三的呼叫铃声与护士站络绎不绝的家属询问，让队员们迅速进入战斗角色。病人们对于广东来的医护人员十分热情与信任，特别感谢广东医疗团队千里驰援武汉的义举。由于医护人员与病人数相差悬殊，加之对病房环境、物资缺乏熟悉度，且病房无护工、清洁工协助，有的患者按铃接针补液可能要等上10-20分钟，可是病人和家属均无怨言。
印象最深的是给一位阿姨打留置针，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信任——“我想让广州的护士帮我打针，不疼，就是心疼你们，都是父母的宝贝，怎么舍得让你们大老远的在阖家团圆的时候远赴疫区来帮助我们。真的特别感动、特别感谢你们啊！”
阿姨的话，让李青特别感动，几欲落泪却微笑着对她说：“好好休息，多喝水，提升免疫力，我们一起加油，就可以早点回家了”。
26日20点，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医疗队的4名医生进入病房开始轮值工作。首批进入病房的是ICU汪志刚副主任医师、感染科李敏然副主任医师和呼吸内科陈丽主治医师，年过半百、作为二线的呼吸科吴义副主任医师义无反顾地主动加入到一线值班中，只为更多地帮到患者。他说：现在疫情严峻，多一个人值班就多一份力量，就能多帮一些人。“晚上7点我们就提前到达医院，穿好隔离服，按照规范要求做好二级预防，为进入病区做好防护”，陈莉表示。
4名医生进入病区后立即投入紧张的工作中。整个病区有近80名患者，其中有不少危重患者。“医生××床血氧低了”、“医生××体温39摄氏度”……每当患者有不舒服，吴义和汪志刚总是冲在最前面去看望患者、询问病情，并给予相应的处理。同时还不时叮嘱大家要注意个人防护安全。
27日凌晨3点半，忙碌完毕与后续医疗组交班后，吴义、李敏然、汪志刚、陈丽才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医院。
轮换：
交接时衣服已全部湿透
画病房草图交给下一班
此刻，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广东省应急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护师姜婷和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ICU护师易炳昆已深入病区。第一套夜班，病房已经满负荷状态，而且还在不停地接收新的病人。
刚接班，就遇到一名重症患者病情变化，出现心脏骤停，需立即施行心肺复苏抢救，易炳昆没有半分犹豫立即抢救患者，姜婷也立即呼叫医生协助进行抢救。
事后姜婷问易炳坤，你当时害怕吗？你不怕被感染吗？
“他说：‘怕呀，我也是血肉之躯，有家庭，有小孩，我也怕呀，但我更怕一条生命从我眼前流逝。’我特别为自己有这样的队友感到骄傲”，姜婷表示道。
夜班原定于27日0时结束，结果等两人交接完抬头一看，病房的时钟显示凌晨3点。脱下防护服，里层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凝结成水滴，在灯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两人回到酒店洗漱完毕已是凌晨5点。
上午8点的经验总结，易炳坤还画出病房草图，给接下来准备战斗的ICU主管护师熊敏龙，感染科护师蒋洁做好战前准备。熊敏龙是男医生，很有担当和责任感，蒋洁有丰富的院感管理经验，两人也相互加油打气。天气很冷，但心是暖的。
段孟歧护士长所在的三院医疗队中，也已经有三批次的医生护士进入到了病区，归来时脸上都有护目镜、防护服留下的压痕。因为配发的新鞋有点磨脚，医疗队员中有人第一次进入病区就磨坏了脚。
段孟歧被安排在了27日上午8点的班次，张杨等年轻护士，则要在当天更晚时间段进入病区。
一次循环后，再来一次。直到所有的病患康复出院，彻底打赢这场人类与新型冠状病毒之间的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