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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的幼儿园:园长坚守半世纪 琴声绵延不停息

广东德庆县官圩镇金林幼儿园创办63年,曾走出县里第一个博士后

2020-07-03 06:22 来源:南方都市报 赵明

幼儿园老师们放弃年终奖金,花费2800元买了一台新的脚踏风琴。

伦美兰教同事谈焕芳弹琴。

两个孩子看着黑板上的五线谱哼唱歌曲。

伦美兰正在给幼儿园的学生上音乐课。

金林幼儿园创建于1956年,几经易址,最终定在应业谈公祠。

伦美兰给小班的孩子上数学课,书写1-10的阿拉伯数字。

  金林幼儿园,是一所开在祠堂里的村办幼儿园。

  早上9点,应业谈公祠堂的天井里,如往常般传来儿歌的弹奏与咿咿呀呀的歌声,古老的祠堂焕发勃勃生机。

  孩子们正在做早操。别的幼儿园一般是孩子们跟着广播做操,这里的孩子们做操,却是老师弹琴伴奏,歌曲和动作也是老师自编的。“有琴伴奏,小朋友明显会更开心一些,甚至会自己起舞。”园长兼音乐老师伦美兰说。

  为孩子们伴奏的是架老旧的65型双凤牌脚踏风琴,棕褐色琴板上留下白蚁腐食过的蛇形痕迹,透明胶带粘贴住整个风箱挡板;白色键盘已泛黄,黑色键盘掉色、露出木头纹理;踏板两端出现断裂,很难保持平衡,要用小木板垫着。

  半小时内,《一分钱》《妈妈的吻》《两只老虎》《找朋友》……伴随着这些并不时髦甚至有些“过时”的儿歌欢快的节奏,夹杂着脚踏风琴的咯噔咯噔声,孩子们一边朝气蓬勃地挥动小胳膊,一边奶声奶气地合唱。

  “年纪大了,弹太长时间眼会花……”仅会的十几首儿歌,伦美兰在祠堂里反反复复弹了大半辈子。

  5岁时的伦美兰,是广东肇庆德庆县官圩镇金林幼儿园的第一届20名学生之一。那时的她,抱着小黑板,握着粉笔头,练习画阿拉伯数字。49年过去,她已是金林幼儿园第二任园长。

  63年来,95%的村民从这所幼儿园毕业,3000多名孩子在此启蒙,这里还走出了德庆县第一个博士后。在这间村办幼儿园,伦美兰用一生演绎中国版“放牛班的春天”,也陪伴了一代又一代的孩子成长。

  因为疫情暂时关闭的金林幼儿园,已于近日复学,祠堂又热闹起来。

  早间音乐

  一架老风琴陪伴孩子多年

  “你把哭声当成笑声,笑声当开心果,坚持,坚持就行了。”“想让孩子们的童年能有音乐和琴声的陪伴。”

  伦美兰所在的金林村,是有1700多年历史的古村落,现有518户约2000名村民。上世纪50年代,大人集体下田劳作,孩子们无人照顾,生产大队干部便和村中德高望重者筹划,决定开办幼儿园。

  金林幼儿园创建于1956年,几经易址,最终定在应业谈公祠。公祠建于明代中期,是典型的两耳房夹三开间头门建筑,改作幼儿园后,学校在祠堂头门外加了一道铁栅栏。祠堂三进三间,有两个大中厅,分别作为小班和大班教室,光线明亮而又充足,还有厢房供师生午休。

  20岁开始当幼儿园老师

  1971年7月,伦美兰从官圩镇中学毕业,村支书梁瑞荣赶去她家,询问她要不要去幼儿园当老师。当时教学一天可得12工分,按照农业社副业人员待遇,一个月口粮是45斤大米。伦美兰没有答应,提出可以去试一试。当时20岁的伦美兰没有想到,这一试,便是整整49年。

  伦美兰24岁时结婚,家离幼儿园有一公里路程,她每天4点半起床干活,繁忙的家务和大儿子的出生让她精疲力竭,她一度想离开幼儿园。当时幼儿园有160多名孩子,时刻都有孩子在哭闹,有时好几名孩子一起放声大哭,伦美兰手足无措,找到园长倾述:“我不想干了”。当时的园长也是幼儿园首任园长陆耀球安慰她:“不怕,你把哭声当成笑声,笑声当开心果,坚持,坚持就行了”。

  在园长安慰和劝说下,渐渐地,伦美兰的心平静下来,最终安定在幼儿园。

  每天,伦美兰会早起去幼儿园开门,除了带钥匙,还有两把铁钩。祠堂头门上有一个铁钩形状的口,要用弯曲的铁钩伸进门内扣动门栓才能开;还要搬走一块长约一米、重约三十斤的门墩挡板,这对于身高只有一米五五、体重不到90斤的她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半路学琴让音乐陪伴孩子

  同样让伦美兰感到困难的,还有学琴。

  1974年,陆园长参加广东省先进妇女代表大会,从广州为幼儿园带回一架脚踏风琴。“陆阿姨那时53岁,年纪大了,很难去学乐器,任务就落到了我和谢爱群老师身上。”

  每天7点,伦美兰趁孩子们还没到,抓紧练琴。她从革命歌曲和儿童歌曲学起,当时村里唯一的电视机是她获取音乐资源的重要渠道,“比如在电视里听到《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我就把歌词抄写下来,重复多唱几次,谱子就慢慢出来了。”她不识谱,就把“do re mi fa so la xi do”转化成阿拉伯数字,写在胶布上,贴到琴键上,逐步熟悉。

  初学脚踏风琴,伦美兰手指僵硬、手脚不协调,“经常会脚动手不动,手动脚又不会动,把握不好节拍。”哪怕是重复的四个八拍加上休止符,也像是刺耳生硬的音符相互撞击,这让她很受挫。

  常年的农活使伦美兰的手指变得粗大,弹奏时她常把两个不同的音符一并按下去。“练琴真的很辛苦,我和谢老师轮流,夏天练到汗直流,冬天练到手抽筋。”每当伦美兰抱怨弹琴太难,陆园长就鼓励她,“不要放弃嘛,要坚持下去”。

  一个月,伦美兰学会了弹第一首儿歌《一分钱》。这所闭塞的村办祠堂幼儿园里的孩子们从此有了固定的早间音乐活动,“就是想让孩子们的童年能有音乐和琴声的陪伴。”她说。

  薪火相传

  62岁时接下94岁园长重托

  现在,伦美兰的工资还是1200元。“虽然学生的学费跟我们的工资高低有关,但我们不愿涨学费。”

  1987年,伦美兰跟随她教的幼儿园大班毕业生一起去了金林小学,能歌善舞的音乐老师谢爱群则继续留任幼儿园。2003年,伦美兰离开金林小学,又回到幼儿园。2009年前后,因幼师工资过低,加上身体不好,谢老师离职了。

  “当时村里人出去打工做保姆,工资都比我们高,谢老师离职时才500元一个月,她走了之后的两年涨到600元。”2012年工资涨到800元,2018年涨到1200元,现在,伦美兰的工资还是1200元。直到今天,金林幼儿园的学费也依然是一学期300元。相隔不远的蓝天幼儿园,学费早已涨到700元。“虽然学生的学费跟我们的工资高低有关,但我们不愿涨学费。”伦美兰说,“很多孩子家庭收入不高,爸妈外出打工非常辛苦。”

  “我不会让琴被浪费的”

  能歌善舞的谢老师一走,幼儿园没了音乐老师。家长们都说:“谢老师走了,这台风琴就要放着咯,没人弹了。”伦美兰不服气:“不会的!我还在,我不会让琴被白白浪费的。”

  因为这句承诺,多年未碰过风琴的伦美兰更加勤奋,早上6点就赶到幼儿园练琴,中午又坐在椅子上练琴。祠堂里那几张老旧、摇晃的中式椅子,加上几块砖垫着当琴凳。“有一次听到一个家长说,哇大姐,你这么快就学会了!我特别开心”,伦美兰笑了,带着一丝骄傲的口吻说,“我想让别人相信我也可以做好!”

  正当伦美兰重新胜任音乐教师时,94岁的陆耀球园长突发脑溢血,生命垂危。2014年8月,接到陆园长侄子的电话,伦美兰赶去见了园长最后一面。

  1943年,23岁的陆耀球从德庆县一个商人家庭嫁到金林村,婚后第二年丧夫、没有再嫁,膝下无子无女。她一生都奉献给了金林幼儿园。

  “你要坚持下去”

  伦美兰回忆起陆园长去世的前几天,她和村干部前去看望,园长扶着她的手嘱咐道:“美兰你过来,你不能走了啊,幼儿园是我几十年的心血,你要坚持下去”。听到这番话,伦美兰瞬间落泪了。在陆园长病床前,伦美兰说不出话来,身边的村干部见状,帮她安慰陆园长:“美兰不会走的。”

  彼时62岁的伦美兰,兑现了对陆园长的承诺,收下了幼儿园的钥匙,接任第二任园长。陆园长知道伦美兰的心在幼儿园,曾将金林幼儿园的委托书托付给她。至今,伦美兰都没有打开委托书。“每当我觉得很难的时候,就想不能辜负陆阿姨的期望。我会坚持,直到我生命结束的那一天。就像我儿子跟我说,妈妈,等你年纪大了骑不动单车了,我就把你背到幼儿园去看门。”

  陆园长离开的第二年春天,从伦美兰家到幼儿园的必经之路上,木棉花又开了,“陆阿姨走了之后,我看到木棉花开,就想着,春天来了,我又老了一年,忙碌的一年又要开始了。”她说。

  琴声不断

  琴声是对孩子的一种慰藉

  “这些孩子的物质条件没有城市里的孩子好,很多是留守儿童,缺少父母的陪伴,琴声能给他们另一种慰藉”。

  多年前,金林幼儿园唯一的脚踏风琴的风箱开始漏声,伦美兰用透明胶带横着粘贴了整个风箱挡板,补了又补。2017年底,脚踏风琴严重漏气,如同掉光了牙的老太太说话走风一般,弹出的调子极不协调,无法再用。早操时间,小朋友听不到风琴的声音,就集体不做操,伦美兰只能扯着嗓子喊,代替风琴。

  为了不让幼儿园的早操传统就此打断,2018年6月1日,伦美兰和张倩茵、谈焕芳两位老师放弃奖金,筹资2800元买了台新风琴。伦美兰格外爱惜这台风琴,每次用完,都会把一块蓝色的防水席披在风琴上,生怕它受潮。

  这不是幼儿园的第一台新琴。

  获赠的钢琴闲置散架

  2005年,广州一所音乐学院的师生曾赠送给幼儿园一台珠江UP118M型钢琴。但新钢琴有不同于脚踏风琴的五个八音度和双足踏板,构造达到七个八音度、88个键,踏板也分为延音、弱音和柔音三部分,弹奏它还需要学习五线谱和乐理知识。这对于当时已54岁的伦美兰而言,难度相当大,且新钢琴的键比脚踏风琴更重更细,伦美兰手指粗大,弹奏时常感到疼痛,只能作罢。

  无人弹奏,又不好意思退回,这架售价上万的钢琴便被闲置在杂物间十余年。2018年10月,伦美兰在祠堂的储物间看到它时,钢琴已被白蚁蛀食、受潮严重,琴壳散架。她只得喊来三个村民,把钢琴搬到一旁的弄堂里。

  如今,钢琴的顶盖、上下门边框都被拆了下来,作为书架使用;琴腿、琴脚及踏板都已破损,击弦机被虫蛀、被水浸,琴弦和码桥都布满灰尘;大部分琴键也早已掉落或是发不出声音,唯有写有“Pearl River”的字牌依然熠熠生辉。伦美兰站在废弃的钢琴面前,带着一丝苦笑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她一边摇头念叨,一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个琴槌,尝试塞回原位,没有成功。

  学生捐赠的手风琴无人会弹

  幼儿园还有台手风琴,是学生谢国珍2015年捐赠的。当年,谢国珍错将手风琴送到幼儿园。伦美兰一看,不是脚踏风琴,心一沉,“糟了,我不会弹。但不能让这个手风琴跟钢琴一样烂掉。”

  五年过去,手风琴依然放在箱子里,被保护在向阳、干燥的柜子里。看着孩子们对手风琴的热情,伦美兰只能寄希望于年轻老师谈焕芳能学会拉手风琴,“如果她学不会,我就想着把手风琴送给有音乐老师的幼儿园,不能让琴烂在这里。”

  如今,为金林幼儿园招一个新的音乐老师,带着小朋友们唱唱跳跳,成为伦美兰最大的心事。每年春节,都有学生打电话来问伦美兰:“大姐,幼儿园还缺什么东西啊?”伦美兰每次都回复:“什么都不缺,就缺音乐老师咯。”

  音乐的重要性,对幼儿园孩子们来说是毋庸置疑的。伦美兰说:“这些孩子的物质条件没有城市里的孩子好,很多是留守儿童,缺少父母的陪伴,琴声能给他们另一种慰藉”。

  “哪怕我们是村办幼儿园,也不比城市幼儿园差,我们有文化课、音乐课。”园中另一位老师张倩茵说,“有小学学前班老师夸我们幼儿园出来的学生乐感基础不错,很多歌都会唱。”

  音乐老师十几年没招来

  十几年来,伦美兰和村书记都在忙着为幼儿园招音乐老师。2000年,村干部找到村里一位读过幼师专业的学生,希望她能去幼儿园做音乐老师,对方听说工资只有1200元,当场拒绝,尽管开给她的工资已是当时伦美兰的两倍。

  招到合适的音乐老师暂时无望,伦美兰只好开始培养园中老师。谈焕芳很快学起了当年的伦美兰,在琴键贴上写了音符的胶布,自己买了台电子琴练指法;她也挤出时间,把乐谱写在日历背面,挂在墙上练习。

  看着谈焕芳和张倩茵逐渐熟悉了幼儿教育,伦美兰松了一口气,“三四年前,我去看她们批改的作业本,改得糟糕还粗心。今年好了一些,我也放心了一点,希望有人可以接我的班。”

  疫情期间,幼儿园不能开学,除了常规消毒,伦美兰还需每天登记小朋友及其家庭成员的健康状况。为了能与小朋友和家长保持联系,本只有老人机的伦美兰特地让孙女给她买了智能手机,并慢慢学习用微信。她担心小朋友们的安全问题,“可能有10%的家长因为疫情没有回家过年,春天了还有很多家长要准备出去做农活,现在就希望能快点开学,这样才能照顾小朋友们。”

  今年,德庆县教育局尝试把幼儿园合并分流到各村小学,后经村民多次商议表决,继续作为村办幼儿园保留。幼儿园也因为来自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帮助,条件渐渐好了起来。

  文字/图片:南都记者 赵明 实习生 曾乐

编辑: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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