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性肝损伤是临床上最常见的药物不良反应之一，也是当前急性肝损伤最为常见的病因之一，严重者可导致急性肝衰竭甚至死亡。一项最新发布的目前国内最大规模的流行病学调查研究揭示，中国人超1/4药物性肝损由中草药和保健品使用导致。近日，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消化内科主任医师茅益民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第85医院陈成伟教授作为共同通讯作者，在消化疾病领域顶级期刊《胃肠病学》在线发表了题为《中国大陆药物性肝损伤发生率及病因学》的研究论文。

　　这是一项利用全国范围内的数据进行的研究。它首度揭示了中国大陆药物性肝损伤（D ILI，D rug-induced liver injury）的疾病负担：我国大陆地区普通人群中每年D ILI发生率至少为23 .80/10万人，高于西方国家，已成为不容忽视的问题。

　　有草药成分保健食品缺乏监管

　　近年来，我国在因肝病需住院的患者中，药物性肝损伤所占的比例在不断增加。

　　在我国肝病中，DILI的发生率仅次于病毒性肝炎及脂肪性肝病（包括酒精性及非酒精性），发生率较高；但由于缺乏特异性临床表现和诊断标记物，尤其是当药物造成的慢性肝损伤时起病较隐匿，临床上常常不能被发现或不能被确诊。因此，药物性肝损伤的发生会显著增加额外的社会和经济负担。

　　研究者收集了从2012-2014年在308家大陆医院确诊的25927例药物性肝损伤病例，分析了这些病例的人口特征和临床治疗经历。这是国内迄今最大规模的药物性肝损伤流行病学研究。

　　分析的结果是，绝大多数（82.67%）的药物性肝损伤都是由单一类别的用药所导致的。中国大陆药物性肝损伤最主要的原因是各类保健品和传统中草药，有26.81%的病例发生DILI属于这样的情况。

　　文章指出，传统中药和膳食补充保健食品在全世界的使用都越来越普遍，在中国尤其如此。不少中国人青睐传统中药，因为人们错误地以为中药的副作用更小，或者根本没有副作用。

　　而对于保健食品而言，全世界范围内的使用都呈现快速增长趋势，不只是在东亚地区，西方国家也是如此。“用保健食品的消费者通常会忽视，其实保健食品也存在潜在的副作用”。

　　文章指出，与传统处方药相比，有草药成分的保健食品生产和销售环节普遍缺乏监管，这进一步导致了过度使用的问题。比如在中国大陆，人们普遍不知道天然药物，比如何首乌、雷公藤或者复方药物小柴胡汤和药物性肝损伤有关系，尽管实验室的研究已经表明，这些治疗方法会导致免疫激活、代谢紊乱、肝细胞损伤等问题。“为了找出在这些药物中有毒成分是否存在，对中草药的研究分析是必不可少的”，文章称。

　　华南和西南地区病例更多

　　研究还发现，相比男性，由于使用中草药导致的药物性肝损伤在女性当中更普遍。但性别到底是不是药物性肝损伤的易感因素，目前还有争议。

　　研究还发现，由于使用传统中药导致药物性肝损伤会呈现出更长的发病潜伏期。

　　此外，抗结核药（占21.99%）、抗肿瘤药或免疫调整剂（占8.34%）是导致D IL I的另外两个主要原因。世界卫生组织估算我国2015年新发肺结核患者9 1 .8万例，全球8.65%的新发病例来自中国。

　　此外，13%的D ILI患者为慢性药物性肝损伤，23 .38%的患者在发生D ILI时合并有病毒性肝炎、脂肪肝等基础肝病，而这些患者的肝损伤更为严重，而且，发生肝衰竭和导致死亡的风险更大。

　　从获得的数据看，华南和西南地区的药物性肝损伤病例比其他地区更多。

　　我国药物性肝损伤发生率高

　　根据这项研究，我国药物性肝损伤发生率至少为23.80/10万人，但这个数据偏保守。

　　为什么说是“至少”？研究者在论文中强调，可能有部分患者处于轻度或者中度的肝损伤，这部分人既没有明确诊断为药物性肝损伤，也没有作为门诊患者接受医疗系统的管理，他们也就没有被这项研究纳入统计。

　　此外，研究可能未充分覆盖国内欠发达的地区，这些地区需要用到肝毒性药物治疗的疾病发病率更高，比如肺结核、病毒性肝炎和H IV感染/艾滋病。因而，中国大陆实际药物性肝损伤的发生率可能会更高。

　　不过，23.80/10万人的发生率已经明显高于一些发达国家。比如，在法国，药物性肝损伤的发生率为13.9/10万人，美国的发生率估计为2.7/10万人，西班牙的发生率为3.42/10万人，瑞典的发生率为2.4/10万，冰岛的发生率为19.1/10万人。

　　据估计，在西方国家，普通人群DILI的发生率在1/10万-20/10万之间。在美国，导致药物性肝损伤的主要原因是：抗感染药物、抗结核药物和植物药。

　　声音

　　研究者：需提高公众对药物安全性的认知

　　《中国大陆药物性肝损伤发生率及病因学》研究到底揭示了什么样的问题？需要公众和医疗行业给予哪些关注？南都记者采访了参与研究的通讯作者之一、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消化内科主任医师茅益民。茅益民教授也是中华医学会肝病学分会药物性肝病学组组长、上海市医学会肝病学会主任委员。

　　存在药物以及保健食品滥用

　　南都：我国的药物性肝损伤发生率明显较高，原因是什么？

　　茅益民：初步看，有两方面的原因。首先，这和我国人群中的疾病谱有关系。我国是结核病和肿瘤发病率较高的国家，高发病率意味着，在中国人群中有更多病人需要接受抗结核药、抗肿瘤药治疗。而这些药物，多数是已被证明是会导致肝损伤的。因此，在这么大基数的结核病和肿瘤人群中用这些药，可能会增加中国人群药物性肝损伤的发生率。

　　另一方面的原因可能与不合理用药有关，不合理的用药以及保健食品的滥用也会引起药物性肝脏损伤的发生。

　　在中国，不合理用药的现象是比较普遍的。我在临床中也碰到，有些病人不是去正规医院看病，用了一些道听途说的土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后来造成严重肝脏损伤。此外，很多家庭会备药，包括一些抗生素，万一感冒了就自己当医生，随手拿来吃。这些都属于不合理用药的现象。

　　何首乌、土三七、黄药子等可“伤肝”

　　南都：这项研究显示中国大陆人群中，超1/4药物性肝损是因使用中草药和保健食品引起的，这是最主要的原因。你觉得，防范药物性肝损伤，中草药和保健食品应该怎么管控？

　　茅益民：我们在研究中将保健食品和中草药归入一个大类，这是因为我们是在国际学术期刊上发表文章，要用国际通用的语言和国际交流。国际上通常将草药和膳食补充剂（也就是国内的保健食品）归为H DS（herbal& dietarysupplem ents）一类的。但是，根据国内的现实情况，中药和保健食品实际上要分开来看待的。

　　西药可以引起肝损伤，公众的认知度相对较高，大家通常也比较重视，知道是药三分毒。但是，老百姓对于保健品和中药可能导致肝损伤风险的认识并不充分。

　　中药通常是个体化的用药，需要根据不同的征候进行调整，在临床治疗学中是有价值的。但我们要客观、理性的认识到，中药与西药一样，也是有不良反应的。

　　比如何首乌、土三七、黄药子等，有明确报道可导致肝损伤，在国家药监局的网站上也有警示。这些中药在应用时务必要注意风险，谨慎评估用药的风险和获益。

　　我们的研究中也报道了在中国人群中有中药引起肝损伤的客观证据。我们希望研究能对提高公众对中药安全性的正确认知有所作用，以便更好的防范药物性肝损伤，而不希望在媒体间出现中药和西药孰是孰非的无谓争议。

　　保健食品安全性和功效未验证

　　南都：保健食品的肝损伤该怎么看？

　　茅益民：保健食品的情况和中药不一样。欧美国家引起肝损伤的保健食品，主要是一些声称有减肥、塑身、提升性功能的保健品。这些膳食补充剂没有在人体上做过正规临床试验，也不需要药监部门批准。

　　中国也有类似的问题，保健食品在很长一段时期不需要正规的临床试验，安全性和功效无法得到验证。

　　我们在数据库中发现，名目繁多的保健食品引起了肝脏损伤的问题，比如有蛋白粉、蜂胶、排毒养颜胶囊、养颜茶、减肥茶等等。

　　要引导公众，不要随意滥用保健品。

　　出品：南方都市报科学新闻工作室

　　主持：陈养凯

　　采写：南都记者 吴斌 发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