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人：中山大学大数据传播实验室副主任 何凌南

一、研究背景

互联网越发成为社会舆论的发源地和聚集场，城市居民透过微博、微信和贴吧等新媒体在网络空间中聚集成基于特定议题的意见社群，网民社会心态也成了社会当前状态的“晴雨表”和“风向标”。

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要培育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积极向上的社会心态[1]。随着社会心态的培育已逐渐上升至国家战略层面（陈宇波、欧美强，2014）。杨宜音（2006）从个体与宏观社会的心理关系角度提出，“社会心态是一段时间内弥散在整个社会或社会群体/类别中的宏观社会心境状态，是整个社会的情绪基调、社会共识和社会价值观的总和”。相对于现实社会来说，网络社会也在不断崛起。截至2015年6月，中国网民规模达6.68亿，互联网普及率为48.8%。中国手机网民规模达5.94亿，网民中使用手机上网人群占比由2014年底的85.8%提升至88.9%。中国网站总数为357万个[2]。而“网络社会”的崛起也滋生着网民（网络）社会心态[3]。

城市网民社会心态是一个地区网民在公共议题关注、整体社会情绪和社会共识等社会感受的总和，是城市居民对其外在环境和自身状况的综合反映，关注网民的社会心态能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其对于所生活城市的归属感，也是反映其自身幸福感的有效指标。

本次研究，我们对广东省网民在2015年全年的网络行为表现进行了跟踪研究，覆盖全省21个地级市，数据包括微博、微信、百度贴吧三大网络平台的文本数据和在今日头条手机客户端上的问卷调查，综合了内容分析和问卷调查的方式对广东省网民在关注议题和社会感受等方面的社会心态进行了分析。

主要发现：珠三角地区网民生活压力最大，最关心就业和房价，娱乐生活更为丰富；粤东地区最关心公共事务，对食品安全满意度低，整体政治参与度较高；粤西地区文化生活丰富，关注计划生育和养老问题，但生活满意度最高；粤北地区公共生活参与度低，关注物价和就医问题，整体网络活跃度较低。

二、研究方法

（一）分析框架

本次研究，我们主要从微博、微信、贴吧入手，对广东省21地市2015年网民在这三大舆论场中的文本进行编码分析，并结合问卷调查的方法，从关注议题和社会感受两大维度分析广东网民的社会心态现状。由于三大网络平台具有不同的意见和人群聚集特点，其议题分析框架也有所差异。

微博：公开的社会化公共舆论空间，具备较强的公共社交属性，反映城市居民对社会热点议题的关注和讨论。

微信：选取政务微信号作为研究对象，主要分析城市居民对当地公共事务的关注度和所呈现出的社会心态。

贴吧：极具当地特色的传播领域，由熟人社群组成，多探讨本地性质话题，容易形成城市内在的交流共同体，反映网民对当地事物的兴趣偏好以及呈现出的社会心态。

（二）数据筛选及编码

1.微博部分

通过抽取广东21个地级市中2015年发微博数量前5000或1000（广、深用户基数大，因此抽取数量相对较多）的微博用户，对每个地级市活跃度高的微博用户的整年微博内容去除营销号和非活跃用户，最终共获得有效样本信息5785条。

研究主要分为两部分，其一是针对网民的关注议题，主要分为腐败、物价、房价、就业、制假、就医、犯罪、民族问题、养老、计划生育、食品安全、生产安全和国际威胁，总共13个议题。

通过对网民的微博文本进行编码和量化分析，研究发现广东网民在微博上最为关注的社会议题以及对相应议题的满意度。

其二是对网民感受，我们将其细分为发展效能、社会压力、政府信任感、社会公平感、社会安全6个维度。

2.微信部分

本次研究，我们选取了所有名称中明确带有广东省地域标签的共420个微信公众号作为研究对象，抓取这420个微信公众号2015年全年的微信文章标题、文本内容、发布时间、阅读数以及点赞数作为数据对象，最终选取了各微信公众号3月份、6月份和9月份的文章内容作为重点研究对象进行分析。

为更直观地看出广东省21个城市网民在微信上的议题关注度，我们将420个微信公众号根据名称归类到21个地级市中，通过双重编码拟定了以下10大议题：

对各个城市的微信公众号文章文本进行编码。将珠江三角洲、粤东、粤西、粤北四个地区作为切入点，将政府实际发布的微信内容与公众感兴趣的文章内容进行比较，考察网民实际的阅读兴趣以及从中反映出的社会心态。

3.贴吧部分

本次研究中，我们选取了广东省21个地市的百度贴吧作为研究对象，采用双重编码的方式，将贴吧栏目归纳总结出以下6个类别，分别为：

将所属栏目帖子数/总帖子数，最终得到每个城市网民在贴吧上对不同社会议题的关注度。

4.问卷调查

本次研究，我们利用今日头条客户端作为问卷发布渠道，共收集到问卷样本 1678条，按北、上、广、深、广东其他城市进行删选，最终获得广东地区有效样本532份。

调查对象来自北京、上海、广州、深圳以及广东省除广深外19所地级市，包括东莞、珠海、汕头、汕尾、佛山、中山、惠州、江门、湛江、茂名、潮州、韶关、河源、清远、阳江、云浮、揭阳、梅州和肇庆的今日头条客户端用户。

就社会问题感和网民社会心态两大维度进行测量。（问卷详情见附录）

2015网民社会心态调查样本分布图：

三、研究结果

由于长期的历史原因，广东省大致可划分为粤东、粤西、粤北、珠三角四大区域，其内部的经济和社会发展较为一致，故本次研究中，我们虽然采集21个地级市的数据（“城市分析篇”本材料略），但沿袭四大区域的整体划分，分析不同区域中城市网民社会心态以及对比区域间差异。

珠三角：广州、深圳、佛山、东莞、中山、珠海、惠州、江门

粤东：汕头、揭阳、梅州 汕尾、河源、潮州

粤西：湛江、茂名、肇庆、阳江、云浮

粤北：韶关、清远

主要研究结果：

（一）珠三角地区：生活压力最大，但娱乐生活最丰富的地区

1. 就业问题是民众最关心的社会问题，但满意度较低。珠三角地区经济发达，是人才主要聚集地，就业竞争压力大，但目前微博网民对就业问题的满意率较低，迫切期待新的就业政策。

2. 相比物价上涨，珠三角尤为关心房价问题。尤其是深圳、广州两个一线城市，对房价的关注度远高于其它城市，佛山、珠海市民对房价的关注度在珠三角地区中排名靠前。可见，房价确实是经济发达地区市民普遍关心的话题。

3. 民众对政府在政治稳定和社会安全问题上有更高的期待。调查显示，珠三角地区在腐败、制假贩假、刑事犯罪、民族团结四个议题上满意度较低，对政府的信任感也偏低。其中，对腐败问题的关注度位于四大地区首位，可见珠三角地区民众非常关注官员的公正清廉，对政府工作有更高要求和期许。

4. 对食品安全治理，珠三角民众满意度较高。不论从对食品安全问题的关注度维度还是满意度维度分析，珠三角地区在四个地区中均位于首位，可见，食品安全问题是民众关心的主要民生问题，政府在这方面的整顿治理上也颇具成效。

5. 珠三角民众社会压力指数高，发展效能指数处于中间水平。珠三角地区经济水平高，相对来说发展机遇较好，但网民并没有出现全然乐观的心态。相反，激烈的竞争使得珠三角地区网民社会压力感知程度最高。另一方面，发展效能指数处于中间水平，这说明，机遇多，也并不意味着网民对自我发展的充分自信。

6. 珠三角民众较为关心与自身生活密切相关的话题，偏爱娱乐文化类话题。通过对微信公众号阅读兴趣的研究发现，民众更关心娱乐文化、交通资讯类话题。而政务公众号发布较多的资讯公告，并不是太受欢迎；交通和天气等与市民生活密切相关的资讯发布量不足以满足市民需求。

7. 珠三角民众在日常生活中更愿意探讨休闲娱乐话题，而非时事政治。从市民在贴吧讨论的话题可以看出，对时事热点的讨论贴非常少，在本次研究收集的样本中，广州、深圳、佛山地区对政治话题的讨论贴甚至为零；而在休闲娱乐方面则讨论热烈，其中，珠海、佛山、中山三个城市尤为突出，排名前三，作为旅游城市，这三个城市有较为丰富的自然人文景观，可供网民在茶余饭后聊天讨论。

（二）粤东地区：最关心公共事务，政治生活参与度最高的地区

1. 相较于其他地区，粤东地区民众对食品安全问题最不满意。其中汕头、汕尾和潮州地区对食品安全的满意度排名靠后，位列最后三位。潮汕地区以美食著名，当地民众对食品安全问题上给予了更高的关注和期待，政府需要在食品安全的治理上加大力度。

2. 民众对涉及民生问题的满意度较高，但对社会安全和治安问题比较担忧。研究发现，粤东地区民众在对计划生育、看病就医、老龄化与养老等民生问题上的满意度较高，但在面对刑事犯罪和民族团结问题时，显得比较没有信心。可见当地政府在有关民生保障的公共基础设施建设和政策扶持方面的努力卓有成效，但还应加强对刑事犯罪的打击力度，以保证社会治安，促进社会稳定团结。

3. 粤东地区的社会情绪指数大多处于中间水平，社会公平感低，但发展效能指数政府信任感相对较高。其中汕尾、梅州和汕头地区市民的发展效能指数位于前三，且这三个城市的政府信任感远高于粤东其他城市，可见这三个城市对当地政府持有更高的信心且对自我发展也更具信心。

4. 资讯公告和时事热点类资讯是当地民众最为关注的内容。可见当地政府部门发布的活动举办信息、办理事务通知等信息是公众最为关注。另一方面，由调研结果可以看出，在政策服务信息的提供情况方面，政府发布的文章数量不足以满足公众需求，当地政府可以适度加大对这方面资讯信息的发布，增加政务公开的力度，保证每项政策都能够及时传达给公众，提高政策普及率。

5. 粤东地区网民最喜欢在贴吧上谈论时事政治话题。从对百度贴吧的分析结果中可以看出，粤东地区的网民最常在贴吧中探讨与当地政治事务相关的话题，这与在微信舆论场中的结论一致。可见粤东地区民众有较高的政治参与感，愿意对时事政治和公共事务发表自己的观点。

（三）粤西地区：文化生活丰富，生活质量最高的地区

1. 粤西地区对计划生育和养老问题关注率高，并且议题满意度也较高。在四大区域中，粤西地区最为关注计划生育和养老问题，而粤西网民对计划生育和养老问题的满意度也较高，这说明政府的工作得到了民众一定的认可。

2. 粤西地区民众对当地的就业环境以及劳动生产安全较为满意。可见当地政府在改善就业环境，保障劳动生产安全方面的努力卓有成效并得到了民众认可。

3. 粤西地区的社会公平感和发展效能感得分最高。在社会公平感和发展效能感方面，粤西地区均处于四个区域中最高。其中阳江地区民众的社会公平感和发展效能感得分最高，在整个广东省排名位居首位。可见，虽然经济发达程度不及珠三角地区，但感知的社会公平让民众对未来的发展有更大的信心。

4. 粤西地区网民更偏爱休闲娱乐类的轻松话题。调研数据显示，当地民众最关注资讯公告、娱乐文化和公共安全类信息，且对这三类资讯的关注度要远高于其他内容。另一方面，从政府发布的微信公众号内容组成来看，粤西地区政务微信公众号发布的内容和公众感兴趣阅读的内容基本上契合，是四大地区中最成功地把握住受众需求的地区。

5. 粤西地区网民最喜欢在贴吧上探讨生活情感类话题。在对生活情感类话题的讨论度上也高于其他三个地区。可见粤西地区网民的社会心态还是偏向娱乐生活，对公共事务的参与热情比较低。

（四）粤北地区：公共生活参与度低，网络活动相对低调的地区

1. 粤北地区对议题的关注率普遍偏低，但对物价上涨、看病就医问题的关注率较高。可见粤北地区网民较少在微博上发表有关社会话题的观点看法，对公共事务的参与感较弱。

2. 粤北地区的发展效能指数和社会公平感低。粤北地区发展效能指数和社会公平感均位于最末，这说明粤北地区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局限，网民的被剥夺感较强，自我发展效能感低下。

3. 粤北地区民众的社会压力感最低，生活满意度在四大地区中位于首位。可见粤北地区民众所感知到的社会压力最弱，竞争意识比较弱，安于现状，对当前的生活较为满意。

4. 粤北地区民众关注的内容类别较为单一，最关心资讯公告类内容。在公众关注较高的微信公众号文章中，资讯公告类议题约占70%，余下内容中，除娱乐文化类约占14%，其余类别均低于5%，关注度较为集中单一。这与在微博舆论场中呈现的趋势一致，可见粤北地区民众较为关注个人话题，对公共生活关注度较低，使用大众媒介的主要目的是获取资讯。

5. 粤北地区网民在贴吧上的整体活跃度偏低，话题讨论度远低于其他地区。调查结果显示，粤北地区在贴吧上的热门贴数远低于其他地区，几乎没有关于时事政治话题的讨论，也没有发起任何的线下互动活动。可见，粤北地区民众整体的公共生活参与度较低，网上活跃度不足。

四、总结

1. 总体来说，广东微博网民的关注议题以民生为主，偏向衣食住行等生活化问题：就业问题、食品安全等这些老大难的问题依然是横亘在广东微博网民心头的阴霾，关注度普遍较高。

2. 议题满意情况中庸，对腐败、物价和房价问题最不满意：通过调查分析，我们发现有59.7%的广东网民对上述议题表现出满意，有40.3%的广东网民对上述议题表现出不满意，满意和不满意几乎各占一半，这说明民众对于上述议题的立场已经形成了分化。腐败问题、物价上涨问题、房价问题分别以65.1%、60.4.3%、56.7%成为广东微博网民最不满意的三个议题。这也为地方执政者提出了较为严峻的考验，但同时也表明了要解决这些老大难问题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3. 在社会心态方面，总体上来看，广东微博网民正面情绪高于负面情绪：正面情绪指数为26.3%，负面情绪指数为16.7%。（部分网民的微博内容中并不能感受到其对相关议题态度，因此正面情绪指数和负面指数的总和不为1）社会心态总体呈现积极倾向。

4. 技术人员对贫富差距感知最小，老龄化与养老是农民和普通工人最担忧的问题：专业技术人员在就业问题、贫富差距问题和看病就医问题的得分中排名最高，心态相对较好，深圳地区体制内人员则在腐败问题和物价上涨问题中相比其他地区人群满意度较高。老龄化与养老是农民和普通工人最担忧的问题，相比之下，体制内人员最为忧心的是食品安全问题。

5. 生活娱乐类话题是网络舆论场的主流，热点时事涉及较少：从广东省整体议题关注度来看，资讯公告、娱乐生活、交通资讯三个议题的关注度较高，而时事热点、天气资讯和体育资讯议题关注度相对较低。整体舆论场主要是围绕生活服务类信息展开的，很少涉及到国家政治大事的舆论。

英哥尔哈特在“世界价值观点”中通过多国数据提出，现代价值观已经从强调经济和安全的“物质主义”转变到了强调自主和自我表现的“后物质主义”。他认为价值观的转变有两个基本假设，一个是“匮乏假设”，即物质必需品和人身安全与生存直接相关，物质匮乏时期会让人们把“物质主义”目标放在首位，在物质满足后，人们的归属感、尊重、审美等“后物质主义”目标开始出现。第二个假设是“社会化假设”，即个人的价值观是其未成年期的社会条件决定的，过去的几十年，发达工业国家的大部分人口是在摆脱了饥饿和不安全的环境下长大，他们已经表现出明显的“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王俊秀，“推动社会心理建设，化解风险和不确定性”《中国社会心态研究报告2015》P10-14））。

同样的，我们城市中成长的80后，尤其是90后和00后这一代人大部分是没有经历过严重物质匮乏的时期，表现出“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倾向，但60后和70后又是拥有着长期物质匮乏的集体经历，同时地区和城乡间的收入差距，共同导致了国内网络空间中呈现出“物质主义”和“后物质主义”两种价值观同时存在的不平衡现状。

对广东省四大区域的网络社会心态分析，可以明显看到这些区域间的差异和不平衡，这也表明，在网络时代的政府治理既面临挑战也充满机遇。挑战在于互联网让民众的表达更为多样和复杂，机遇在于政府可以更加便捷与民众互动和沟通，通过互联网等多渠道的信息和数据传递方式，快速了解不同社群的利益诉求，了解不同地区较为突出的议题关注和社会感受，并以此为依据沟通和施政作为，达成社会共治的新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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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陈宇波、欧美强.近年来社会心态研究综述[J].实事求是，2014（2）

[2]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第3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2015.6

[3] 本文认为网民社会心态与网络社会心态的概念意思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