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像是一阵恶风似的刮起，吹得家家苦恼。

　　在距离武汉边界仅10公里的湖北省荆州市洪湖市新滩镇新滩口村，每年春节是最热闹的时刻。但今年，病毒却把人反锁在家中。

　　在这个有512名武汉返乡人员的村子里，村民对疫情的态度最初是轻视的。直到村里有了首例确诊病人，村民一下子炸开了锅，像是躲雨一样，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就怕风一吹，把病毒吹进了家里。

　　封村封路、宣传疫情、组织隔离、消毒杀菌、入户排查……“90后”村党支部书记程云说：“自己尽力了。”

　　这是农村防疫的真实模样。因为疫情，熟人社会切断彼此联系，现实交流停摆，见面不打招呼，交流集中在网络。在基层防疫力量薄弱的农村地区，村干部承受了无以言状的压力。但支撑他们的，是一份纯粹的乡土情结，“我想保护好村子”。程云说。

　　村民态度▶▶▶

　　从“无所谓”到“谁不怕？”

　　1月22日，新滩口村年味渐浓，外出务工的村民归家后，村子人气变旺了，老百姓张罗着办年货、贴年画、挂灯笼，计划过大年。

　　几乎没有人戴口罩。许久未见的亲朋好友相互串门、聊天，疫情自然是热点话题。部分从武汉返乡的人开始敲响警钟：病毒凶猛，需要小心防护。

　　但，这并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

　　1月23日，武汉“封城”，洪湖实施管控，村民才意识到疫情严重了。但当程云上门阻止聚众打牌时，有些人会说，“这是个什么问题”“无所谓”。

　　事实上，村民对新冠肺炎的态度是——既重视又轻视。听闻武汉的情况，大家的反应是，“挺严重”，一打听，村子里没有确诊的人，又感觉事不关己。

　　2月3日，当村民赵贤光作为村内首例新冠肺炎病例确诊后，邻居李清红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就怕风一吹，把病毒吹进了家里。至今，李清红心里还有一丝后怕。她总会想起，与邻居没戴口罩说话的场景。事后，即使在家里，她也戴起口罩，“预防病毒”。

　　赵贤光门口的村道，再也没人走动，空荡荡的。

　　“走人瘟，谁不怕？”“这个病，没有特效药，我有高血压和冠心病，一得病命就没了。”村民态度发生了根本转变。虽然他们说不清病毒是什么，但知道会人传人，“比非典还要厉害”。

　　戴口罩出门成为了标配。村民擦肩而过，也不打招呼，在天台上晾衣服，过去还寒暄几句，现在连话都不说，全部改为微信交流。

　　程云回忆，有村民曾打电话给他，怀疑元旦期间发烧的林俊是新冠肺炎患者，建议带他去检查。在村子的微信群里，只要听说哪家人发烧，人们争先恐后地发问，“是不是新冠？”“啥时候出结果？”

　　在洪湖核酸检测能力空白的日子里，程云每天重复回答村民的疑惑，疏导村民情绪，避免过度恐慌。

　　目前，新滩口村有5名确诊病例。在经历了短暂的恐慌后，村民情绪大多平稳。他们开始相信，只要老实待在家里，配合村子的措施，就能控制病毒蔓延。

　　村干部▶▶▶

　　入户排查累，瞒报识别难

　　武汉的疫情，程云早有留意。1月15日，他召集了村干部开会。虽然不懂医学，但他已经意识到：“距离武汉近，村子有危险”。会后，他吩咐村干部不能外出，24小时保持手机畅通。说完，他就退了春节去浙江的车票。

　　村子的防疫开始了，但村民对此一无所知。

　　1月23日，洪湖市启动拉网式大排查，要求基层干部重点关注武汉和外地返乡人员。12名排查人员和2名村医，组成了三支分队，每天两次，走门串户测量体温，询问是否有武汉旅行史。排查中，一旦发现有发热、咳嗽的病人，就直接往镇上的卫生院转诊。

　　那段时间，程云8时上班，微信步数基本是2万到3万步，劳累是可预想的结果。但困难远比想象的多。

　　村民起初是不配合的。上门测量体温，睡眼朦胧的村民发牢骚，喊“天天测，天天测”“有什么意思”。有些人害怕村干部携带病毒，不愿意开门接触，躲得远远的。有些人会瞒报，不愿意透露自己有武汉旅行史，但以熟人社会为特点的村子从来就没有不漏风的墙。

　　驻村干部、武汉开发区洪湖新滩经济合作区管委会副主任鞠宋杰理解村民的抗拒心理。他们害怕村干部对他们“采取措施”，但其实，“我们是为大家好，不是欺负大家，是在保护村子”。

　　最难的是辨识新冠和普通感冒。鞠宋杰曾接触过这样的村民：发烧了自己吃退烧药，躲过查体温的关卡，几天后，身体不舒服才通知村干部，送到卫生院，一查发现是新冠肺炎。

　　疫情宣传是必要的。在农村，疫情宣传以一种更接地气的方式进行。起初，村干部骑着电动三轮车，车上放着喇叭，车头挂着铜锣，走两步就敲锣，用方言广而告之，内容是“不许出门，不许聚集，戴好口罩，不要串门，不要打牌，不要给国家添麻烦”。

　　敲锣半个月后，村民嫌声音吵，打扰正常生活，协商后，村干部把敲锣停了，改成了村村响，进行广播。“既然怕我们吵，就不要再串门了。”程云告诉村民。

　　在基层防控，防护物资紧张是共同的难题。程云回忆，起初村子只有3把额温枪，买不到防护物资，虽然提前备好了300个口罩，但赶不上消耗的速度，春节过后很快就没了。

　　同属洪湖的老湾镇党委书记陈汉明，想起春节期间的防控时光，最记得一段对话——

　　有村支书问他，要是自己感染了，怎么办？陈汉明心里也没底，第二天，他委托朋友买来了口罩，每天一个，戴着下乡做排查。

　　“戴着心安。”他说。

　　村子▶▶▶

　　热闹场景没了，期待早日解封

　　走在新滩口的村道上，几乎不见人影，往日村民三两闲聊的场景已不复存在，只有穿着迷彩服、戴着红袖章的志愿者巡查的身影。小鸡在奔跑，家犬在相互追赶。

　　现在，新滩口镇迎来了最关键的日子。“如果不盯紧点，工作都付诸东流了。毕竟，病毒谁也看不见。”程云说。

　　村民在家待的时间久了，想出来透气。巡查员看见了，就用大喇叭，隔着数十米喊着，让他们回家待着。遇到不配合的村民，巡查员会劝导，一次两次不听，第三次会采取措施，同时要求他们到村委写保证书。

　　“村里不像城里，大家不是贴个封条就能懂的。”程云有些无奈。

　　目前，村子里有50道卡口。为了明确范围，村干部把私家车当路障，车窗上还贴上了“此区域有确诊病人”的标识。被确诊的家庭，村干部用木板封住大门，禁止出入，只留下一个口子，用来递送物品。

　　2月15日起，洪湖市实施战时管控。程云多了一项任务，帮村民配送物资。他和村干部，要负责解决村里2318个人的吃饭问题。物资每三天配送一次，村民提前一天把所需的生活用品名称、数量汇总到微信群里，村里派专人去镇上采购。

　　买药也是分内事。患有慢性病的村民需要常年吃药，就把空的药盒子给代购员，让他们到镇上的卫生院和定点药店购买，一手交钱一手拿药。但有时，一些药品买不到，也只能再想办法。

　　疫情重塑了村民的生活状态。往年春节，是村子最热闹的时候。今年，红白事都停了。年三十，村里一名精神病人去世了。3天后，她的遗体才被运出村子，殡仪车里仅有3名家属陪同，没有葬礼。

　　有时，程云会想，管控是否太严格？有无必要？但转头一想，都是为了控制疫情，保护从小长大的村子。他说，如果不冲在一线，严防死守，导致亲人、邻居感染，自己就成了“罪人”。

　　“这是我人生最大的挑战了，非典时才是个孩子。”程云说，春节以来每天工作超过16小时，“自己各方面都尽力了”。

　　鞠宋杰心情同样复杂。她的姐姐确诊了新冠肺炎，小孩和老婆在隔离，外婆在重症监护室，但自己需要坚守在一线，直到疫情结束的那一天。

　　这两天，村子里的微信群变得热闹了，村民开始询问何时解封的事情。然而，没人能给出答复，唯一知道的是，这一天快到了，唯一能做的只有耐心地等。（赵贤光、林俊为化名）

　　南方日报特派记者 黄锦辉 曹嫒嫒